1、每个行业都充满机遇。没有坏的行业,只有坏的企业。
2、他收藏了多少第一,在老电视里隐藏了多少秘密,就有多大与华为较劲的野心。
3、他喜不喜欢“垃圾大帝”这个称呼不知道,但这个位置他做得值,也做得不易。
11月23日上午,天空湛蓝,天气寒冷,几家电视台采访之后,许开华已经有些疲惫,尽管他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可这笑容中又带有一丝冷意。他不是一个高调的人,媒体对他的报道不多,这也为格林美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但我们的生活多少能与他建立千丝万缕的联系。
格林美是我国第一家开采“城市矿山”的A股上市企业,媒体称许开华为“垃圾大帝”,“帝”是个好字,不过,前面冠之以“垃圾”这个定语,听上去就不那么美妙了。半年前,我问他喜不喜欢这个称呼,当然也包括一些其他问题,他没有如约回复我。
我曾试着与几位行业人士接触,从侧面了解一下他,得到的回复惊人一致:一个很有情怀的人,一个热爱回收利用的人,除此,再也得不到更详细的信息,他们谨慎,客气,却很委婉地拒绝你。
壹
从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罗马俱乐部的《增长的极限》,到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发布的《我们共同的未来》,这些著作和报告为循环经济从业者提供了理论依据,但许开华告诉“商业人物”,给他提供智慧来源的却是老子的《道德经》,“宇宙有四大,人只居其一,天大、地大、人大、自然最大”。
刚创业时,几乎没有人关注这个产业,作为中南大学教授的他赴日访问时,受东京大学教授山本良一关于地球环境承载极限观点的影响,许开华提出“资源有限,循环无限”的理念,下海创业。
“假如人家给你100亿,你不一定去做废物(利用),假如人家给我100亿,我会毫不犹豫去做废物(利用)。”
与那些西装革履的企业家不同,许开华衣着朴素,西装和格子纹毛衣都是平常百姓常穿的款式,老,旧,以至于使他看上去不只50岁。他的眉毛像长了两层,第一层接近尾部的地方小山一样凸起,如果从侧面观察,凸起的部分得有三厘米长,尽管他的态度并不凌厉,眉宇间,却无形中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由于上次采访不太顺利,更让我加深了这种感知,这次他同意跟我聊聊,“你要写人物我就不感兴趣啊,可以谈点废物、技术、产业,这些我有兴趣。”
他将社会发展分成“制造端和报废端”或“正向端和反向端”。找矿、开矿、冶炼、材料制造、工业4.0、互联网+……正向端集中了人类所有的智慧、财富和注意力,技术越来越进步、材料越来越复杂,但是,报废端落后的生产方式已经无法处理正向端产生的废弃物。
城市矿产是jin矿,也是jin矿。许的普通话中带有湖北口音,就像有的地方“r”“l”不分,弄不清“乐”的拼音是“re”还是“le”。“我给你讲了两个‘jin’”,他怕我不明白,拿起我的笔和本写了下来,我才注意到,一个是精矿,一个是金矿。
“经济下行,市场疲软,只有废物在增长”,格林美英文简称GEM,绿色、环保、制造的含义,即将废物造成资源、产品、器件,再回用到正向端中去,他说,格林美的商业模式就是从城市矿山中开采稀缺资源,既挖精矿,又挖金矿。
贰
“来,宝贝儿,过来给你拍张照片,我小时候就是看着这样的电视长大的。”一位妈妈带着孩子经过摆满了许多老电视的货架,小宝贝儿就没有那么兴奋了,看上去只是单纯为了配合妈妈拍张照片,无精打采地摆了个姿势。
泛黄的外壳内包裹的灰色玻璃屏幕上,黄色字标明了所有电视机的基本信息:时间、产地、品牌。所有产品、所有信息连成排,布成阵,形成了饱含岁月深情的仪式感。这里不是博物馆,不是杂货铺,而是2016年首届中国国际循环经济展览会格林美展区现场。
在满是塑料、灯光、音响搭建的会场里,还是有很多人像这位妈妈一样被它们吸引了。也许让他们想起了童年,难忘的青春故事,也许来不及思考,也许什么都没有。
只是情不自禁拍几张照片,包括我。不过,大部分产品年代久远,很难让我建立起与它们之间的情感链接。如今,家里的电视成了摆设,接近它,更多时候是为了帮它擦拭一下灰尘。从奢侈品到日常消费品再到几乎弃之不用,电视机逐渐让位给电脑、平板、手机。
不过,在这里,这些老家伙们可是宝贝。在格林美员工口中,这个“货架”有一个官方的名字:“城市矿山墙”。“墙”内侧展示的“老电视”来自全国各地,“墙”外侧的则来自国外。除了老电视,展区还展示了收音机、电话、相机、冰箱、洗衣机、空调、电脑等上了年纪的老产品。
为什么要设立这样一面墙?格林美员工说,“见证废物历史,感受回收文明”。但我始终找不到它们与格林美业务间的正向联系。我用自己还年轻不懂得回望安慰自己。
叁
许开华在这面电视墙面前接受一家电视台的采访,它像一面镜子,展示着他的骄傲,正如他在镜头中飞快的语句,“循环利用的资源可以支撑整个社会70%的资源供给。格林美现在一年可处理300万吨废物,从中提取20多种资源,将其制造成高级产品回用到制造业中,能够实现生态环境的完整循环。”
为了取得更好的站位,摄像人员几次指挥着“董事长”——格林美员工都这样称呼他——调整位置,他并没有不耐烦。
格林美的展区恐怕最值钱了。一位保安,身着迷彩,肩披黑色马甲,头戴钢盔,手戴白色手套,除了没有配枪,像一位战士。他们要保护的并不只是这些上了年纪的产品。大部分电子产品进入格林美后,就不像墙上的产品那么幸运了。经过拆解、破碎、处理、提取等系列工艺,这些可能对环境造成污染的废旧家电,转化成了资源和材料。
有些资源甚至珍贵无比。有位观众拿起一块金块,“嚯,得六七斤重。” 许开华在这里接受了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他把几个大铜板拿到了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把远处铟和锗拿起来,“这些是稀散金属,大自然储量极少,却是CPU等高技术产品不可缺少的资源,比黄金更为贵重。”
格林美目前在全国已经建立12个循环产业基地,不同基地涉及不同的业务线,但所有基地都建立了一个类似于展会场景的“城市矿产博物馆”,与展区不同,在这些博物馆中,还展示着体积庞大的报废汽车等其他具有珍藏价值的“废物”。
目前,我国从事“城市矿山”开采的企业有上千家,包括启迪桑德、中再生等业内知名企业,但是,只有格林美专门搭建了这样一面“城市矿山墙”。工作人员介绍,展区内展示的这些产品并不是来自一家基地,而是从12个博物馆中挑选出的代表性产品。
“城市矿山墙”旁边的一个展板上是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去格林美考察的照片,照片上印有他的嘱托,“把垃圾资源化,化腐朽为神奇!”我身后的展台上则展示着格林美的诸多荣誉和专利。
它的外侧,则是由电子废弃物的主板(行业称报废线路板)拼成的装饰墙,后来,许开华告诉我,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城市矿山墙”,线路板中几乎含有人类需要的所有金属元素,含金量高,是真正的“城市金矿”。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想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些高密度的信息,还真需要一番功夫。
肆
发展循环经济已经上升为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一项战略决策,官方话语体系中,这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基本途径,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必然要求,也是经济结构调整的重要任务。
“中国生态文明的步伐真正迈开了,环保法不再是棉花糖,”但是,从国家战略发展为具体路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许开华将这条路解读为“重构报废端的价值”,他解释,这不再是一个捡垃圾的行业,已经成为战略性新兴产业,“但中国环保产业还没有成为主流产业。”
这并不意味着行业无法做出大企业。美国废物管理公司的市值可以达到三百多亿美元,折合人民币将近两千亿元,远远大过上海宝钢集团的市值。欧洲优美科一年从废弃物中提取的黄金相当于中国黄金集团年产量的1/3。
一直以来,格林美将“优美科”作为对标企业,这家公司年销售收入经常在150亿欧元以上,可回收金属种类多达五六十种。在新的产业背景下,许开华相信,行业会涌现一批大企业,“人家做了将近一百年,我们才做了十五年,我们再做十五年,也许就造出优美科来了。”
在欧洲,电子垃圾回收形成了产生、运输、回收、处理到深加工成金属产品的完整产业链,但是,我国还没有建立完善的垃圾回收处理体系,环保产业长时间游离在中国主流工业体系之外。
更有甚者,《南方周末》一篇报道称,中国环保产业还面临两个跟欧洲完全不同的特点,作秀式的环保和碎片化的权力寻租系统。
“世界上普遍执行的是生产者责任延伸制,生产者要出处置费,消费者要为纳旧买单,这也是垃圾分类做不好的原因。”许开华认为,要通过法律体系推动报废端的处理,现在法律有一些,但还不完备。
许开华认为,任何行业要从0发展为主导行业,都需要很多法律制度来推动,形成低成本化、大规模应用,盈利模式稳定后,就不需要政策支持了。比如,能不能给循环制造和消费者提供税制优惠,有没有政策规定,生产端的原料构成中必须包含30%~50%的循环再造材料。
废物处置的盈利模式还不成熟,很多企业还找不到盈利模式。半年前,一个循环经济行业论坛上,他与其他公司的企业家进行一场圆桌论坛,主题就是如何寻找行业盈利模式。因为技术装备落后,行业平均毛利率不到10%,而格林美的主营业务毛利率一直都维持在20%以上。
许开华告诉我,“要提高技术创新能力,做到更高值化利用,把废物生产为最好的产品,成为主流资源和主流产品后,你就有钱挣了。”
采访中,许开华并没有继续展开讲述,转而提到了正向制造中的手机和汽车准入制度。他似乎是在表达,废物处理也应该提高行业准入门槛。
今年初,中国循环经济协会发起成立城市矿产创新发展联盟,许开华当选为联盟第一届理事会理事长。在联盟成立会上许开华说,这个行业存在挑战和机遇,若要实现突围,需要技术创新、开放合作、共享共建。
展会上,一位北方女老总前来拜访许开华,希望他去当地省会投资,合作建立城市矿产循环利用基地,许则对这个地方信心不足,担心这里的人不容易合作,“这个产业需要打破分散式、碎片化的处置方式,实现园区化、集约化,这样可以把更多资金投入科研,做更好的技术和装备,而不是消耗到恶性竞争里。”他们还谈到了格林美与另外一家企业的合作,不过,这家企业由于与其他企业签订协议时锁定了某些权限,“没有办法,打不开。”
这位中年女老总特意解释这次是专门为了拜访许开华而来,她妆容精致,态度诚恳地邀请他参加当地一个活动,许以时间紧张为由委婉拒绝了。最后她问,许总您知道我是谁吗,“我向来记不住美女啊”。
伍
“吃干榨尽”这个听上去有些狰狞的词语,却是格林美的目标,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做到从城市矿山中提取99%以上的材料,可惜的是,由于技术限制,还有一部分金属没有提取出来,这部分材料最终变成了废渣,白白浪费了。
“几乎90%以上的科研人员都在正向端工作”,许开华苦笑。他告诉“商业人物”,“我们要号召优秀的科技人才、企业家、资本家往报废端走。”
“高技术是企业的生命,不能让报废端成为落后的代名词”,许开华列举了宝马“智能化”的汽车生产线,与之对比,报废汽车的拆解线,“惨不忍睹”。废弃物拆解还没有实现完全自动化,格林美展区的一个视频上,播放着一条报废电视的拆解线,除了上料运输外,具体拆解工作仍需要由人工完成。
“我们确实想拉近与正向制造的距离”,不过,现实情况并没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城市矿产”创新发展研讨会正在召开,这次研讨会由“城市矿产”创新发展联盟承办,作为联盟理事长,许开华在致辞中再次讲到了技术,讲到了政策和制度,还讲到了“合作”与“协同”,报废汽车区域是封闭的,地域边界无法打开,北京的车没法到天津核销,“已经到互联网+的时代了,手机都可以全球联通了,报废汽车的条例不靠谱,”这句话的力度似乎不够,他又强调,“报废汽车以地市级代表的许可管理制度,不靠谱。”
……
拆解线是否都需要进园区?有没有必要在业内实行生产者责任延伸制?跑马圈地是否可以形成企业竞争力?接下来演讲的是一位行业专家,针对这些行业热点问题,提出了许多与许开华的做法和意见向左的观点:
“只要对容易造成环境污染的核心环节进行集中处理即可,分工和专业化是提高效率的重要措施。”
“我们从欧洲引进生产者责任制很好,但中国企业相互残杀就都倒下了。”
“很多企业都在圈地,你要想每个地的分工是什么,运输成本如何,技术、人才、资金流才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产业定位是解决国家环境问题,增加能源、资源供应呢,还是其他什么问题。”
这位专家提出问题的方式含蓄委婉,点到为止。他走下讲台绕过许回到自己座位上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跟许交流了几句。
“建立产业园或者收购其他企业,只是为了获得市场准入或者背后的牌照而已”,下一位演讲嘉宾是来自中南大学的教授,他特意解释了业内大企业建立产业园区的原因。
……
论坛上,不同观点碰撞激烈,暗流涌动。
作为此次分论坛的主场嘉宾、城市矿产创新发展联盟理事长,无论站在企业还是行业角度,如何突破发展掣肘将考验许开华的智慧。
陆
论坛结束后,我再次来到格林美的展台,现在可以静下心来仔细观察一下这些“老古董”了。
它们没有按时间顺序排列,潜意识驱动我寻找最早的那个,1974年上海无线电三十二厂的友谊牌电视,1969年内蒙古电视机厂的飞鹭电视,1960年苏州飞利浦电子有限公司的飞利浦电视……
最后,还是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我才看到他们的镇馆之宝,在展区门口的储物柜里,1958年天津无线电厂试制成功的我国第一代黑白电视机:华夏第一屏。电视机佩戴一朵大红花,后面红底黄字写着,“习总书记嘱托:这是宝贝,要好好珍藏!”
已是中午,展会上的人已经不多,但格林美的展区仍然人来人往,他们大多是被这些老电视机吸引过来的。
电视墙外侧,国外电视机中,我还看到一台1939年美国产的Philco,听说这并不是最早的那个。
他们已经将两台年代更久的运走。格林美的宣传册上介绍,美国第一代商用电视机、英国第一代方形显像管PAM电视机、索尼第一代特丽珑彩色电视机均被他们收藏。
此外,展区内的展示台上,还有许多产品专门有标签标注:中国第一代录音机601-A、苹果第一台商用电脑苹果2、东芝第一台电脑打字机、世界上最小的实用性电冰箱(三洋)等。
“第一”。
23日下午,我还参加了另外一场活动,科大讯飞的年度发布会,只需要从循环经济展乘坐电梯,翻越到国家会议中心的另外一个展区,讯飞董事长刘庆峰发布了无数项“世界第一”。这是一个科幻般的世界,从这里走出来,玲珑塔闪着炫目的光,难得一遇的天空星光点点、清澈静谧。我回头望了一下另一侧的循环经济展区,灯光已经暗下来。
当我再次站在格林美的“第一”面前,忽然意识到,与讯飞的“第一”相比,格林美的第一更大程度上是向正向制造的致敬,与其业务建立正向链接的反而是一种技术上的无力和情感上的失落。
“如何提高技术、装备水平,让报废端有点智能制造的状态,是我们面临的革命性挑战,我们不能再用落后的、野蛮的方式做城市矿产了”。
“汽车和手机用了多少先进的技术,汽车都可以做无人驾驶了,人类所有聪明才智都用在制造端了,你思考,这两个端”,听上去有些不平,他并没有把“差距多大”说出来,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华为手机,他曾表示要打造循环经济领域的“华为”,“你看我拿的手机很高级吧,是中国制造的顶尖了。”
许开华告诉我,“我们希望越来越多聪明人转向做报废端的事情,1%,5%,10%,30%,”他一步一步增加着数字的比例,像爬楼一样,希望这个数字越来越大,“人家用原矿做,我们用废物做,我们跟他们比赛,每次较劲都是一个动力。”
在许开华说下这段话的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华为消费者业务 CEO 余承东在讯飞的发布会上表示,将继续与讯飞合作,让华为手机融合更多人工智能技术。
柒
一副1.5米高的易拉宝树立在展区门口,这是个显眼的位置,1/3的篇幅用绿色字写着,“向全球招募热爱环保的优秀人才”。
论坛结束后,许开华回到展区,两位学生前来应聘,过来通报的员工特意强调,其中有一位清华的研究生,许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看得出来,发自肺腑。据说,展会期间,京津两地共五十位毕业生参加了应聘。
“你喜欢爬山和英语,厉害呀”。不过,这位清华材料学专业的研究生希望从事与人打交道的运营或市场工作,“你们高材生,要成为产业的栋梁之才”,许开华收紧了笑容,停顿一下,“你要先做技术和战略研究,将来可以往证券投资方向转。”听到证券投资,男生乐了,这是他实习时选的方向。
这次面试只用了十分钟,许开华准备外出办事,“你们论文做完了没有,可以直接到我们研究院去做啊。”
原标题:“垃圾大帝”如何从垃圾堆里捡出一家百亿上市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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