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对于城市郊区农村(城乡接合部)的管理较为困难。政府在做全面的统筹规划时,应将城乡接合部地区也纳入城镇化规划范畴,提供包括垃圾处理、供暖等基本公共服务
一台新风机和分布于客厅卧室的4台空气净化器,是这个家庭为了应对空气污染的必备“家当”。
“卧室的净化器每晚必开,但混合着塑胶味和焦煤味的气体却怎么也清除不掉。”张丽(化名)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去年入冬以来,她晚上时常被这种气味呛醒。
张丽在北京某高校任教,2016年年初,随着学校的搬迁,她也从海淀区搬到位于北京市昌平区沙河镇的恒大城。
因为空气污染问题,两年前,张丽发起了该小区的“大气污染防治群”,并组织志愿者对污染源进行调研,搜集相关数据。从去年年底开始,她和志愿者们的努力初见成效,周围的十几家小散乱污工厂被陆续关停。
“但现在室外的TVOC(挥发性有机物)指数仍然很高,也是呛味的主要来源。”近三个月,张丽和群里的志愿者们自发调研发现,小散乱污工厂被大量关停后,垃圾露天焚烧问题凸显了出来,成为该区域空气污染的重要来源。
走了小散乱污工厂 来了垃圾焚烧
“以前认为城里空气不好,但是没想到郊外的空气问题也很严峻。”张丽感叹。
2016年,张丽购置了恒大城的这套房产,虽然地处五环外,但能在北京成为有房一族,让张丽觉得很踏实。
可没过多久,张丽就陷入了烦恼。她发现小区上空经常飘过大团黑烟,开窗后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街道旁垃圾堆偶尔燃起大火,即便关闭门窗也难阻挡呛人的气味。渐渐地,她被查出鼻炎、咽炎,尤其是在前年年底西藏行归来之后,张丽感觉胸肺部明显不适,甚至咳出了血。
“不得不做点事情来保护自己的‘家园’。”张丽说,这是她发起“空气污染治理群”的初衷。为了解决空气污染问题,她曾找到小区物业,但污染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治。此后,张丽在小区自建的QQ群、微信群里发现了不少热心环保的住户,就把他们拉进了自己建立的“空气污染治理”微信群。记者看到,张丽微信、QQ上的“空气污染治理群”参与者已经有两百多人。
“尽管最初发起时人比较少,但是大家是殊途同归。”张丽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志愿者们不仅自发调研取证,还联系到了沙河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为反映空气污染问题找到了一条渠道。
“不仅如此,周围的不少高校还鼓励师生积极参与大气污染防治的调研。”张丽说,“一位从事大气研究的教授得知我们苦于没有污染源定位设备,就帮忙借来总尘检测仪。此外,还有一些专家、教授帮我们借到挥发性有机气体测定仪和红外照相机,这有力地帮助了志愿者对污染源进行证据固定。”
除了通过仪器固定污染证据,群里的志愿者们还积极举报污染源。发现大气污染问题就立即与城管、环卫沟通。
在环保志愿者的努力下,去年年初,沙河镇不少塑料制品厂、玻璃熔炉厂、小型汽修厂等小散乱污工厂被清除,空气检测器上也亮出了较好的数据。
但是入冬以来,张丽的手持空气检测器上的TVOC、PM2.5和总尘数据时常亮起“红灯”。
“小散乱污工厂被大量关停后,垃圾露天焚烧问题凸显了出来,而且更加隐蔽了。”张丽提供给法治周末记者的大气污染日记中显示,2018年11月26日清晨,西沙屯村小大路垃圾堆着了火,火势熊熊,有两个人值守;2018年12月3日早晨,恒大城的居民发现有人在焚烧树叶,焚烧人员身着安丰利华的工作服……
焚烧点随处可见
2018年12月28日,记者跟随张丽来到位于沙河镇的恒大城。在恒大城的周围,散布着大王庄、西沙屯村、小寨村等村庄。
西沙屯村是离张丽居住的小区最近的一个村子。从西沙屯村南步行到村北,记者看到,几乎不到百米就有一个垃圾池,池内堆放着塑料袋、炉灰和厨余废料等生活垃圾,从垃圾池里流出的污水,已经在路面上结成了冰。有些垃圾池边虽然放置铁皮垃圾箱,但是箱外垃圾明显远多于箱内的垃圾,这些垃圾箱均有被焚烧过的痕迹。
据记者粗略计算,共有约十几处小堆垃圾被露天焚烧,有的还没有熄灭,正冒着阵阵青烟;有的焚烧后留下了灰色的粉末,被一阵风刮得渺无影踪。
“有的人图省事,懒得把垃圾倒入垃圾池,就在自家门前烧了。”一位正在倾倒垃圾的住户坦言,“有一段时间,垃圾池也天天着火,大约晚上7点左右开始一直烧到晚上8点左右才熄灭。”
“一到取暖季,我们的压力就更大了。”当天,记者就垃圾露天焚烧问题走访了沙河环卫中心,其车队负责人员表示,一些村庄仍靠烧煤取暖过冬,增加了大量炉灰渣滓。另外,住户倾倒垃圾时没有分类意识,一些没有灭掉的炉灰渣也被倒入垃圾箱内,垃圾运输过程中,垃圾清运车辆经常被引燃。这种情况每年都有。
同日,在记者前往西沙屯村暗访空气污染问题时,该村村委会工作人员称:“目前村里并没有实施煤改电、气,到了冬天可能会有些未灭掉的炉灰渣引燃垃圾,但这绝不是人为的。”
“不根除周围村镇垃圾处理方式,消灭露天焚烧相当于纸上谈兵。”张丽说。
为了弄清楚小区周围的垃圾焚烧点到底有多少。几个月的时间里,“大气污染群”的积极分子利用业余时间寻找垃圾焚烧点,找到后就在手机地图上标注下来。张丽给记者出示的“垃圾焚烧地图”上,仅恒大城周围的焚烧点就密密麻麻:“并不一定标全,因为说不定哪个地方就能冒出一堆被点着的垃圾。”
未被纳入主要污染源
2018年12月1日,北京市第三次启动空气重污染黄色预警。预警期间,北京市内严格落实空气重度污染各项应急措施,住建部门、城市管理部门对扬尘、移动污染源加大整治力度。
“城市里的环保监管比较严,一遇到空气污染预警,涉及渣土扬尘、餐厨油烟等的单位均被关停。但是二三十公里外的郊区,又是另一番景象,垃圾无序堆放、随意焚烧。”张丽说,垃圾露天焚烧并没有被北京市环保部门纳入主要污染源中。
2018年12月27日,北京市生态环境局发布了11月北京市生态环境局受理环保投诉举报情况,其中昌平区环保投诉量多达1005件,位于北京全区之首,比朝阳区(511件)多出一半,且昌平区环保投诉量同比增长达123%。
情况显示,11月受理的投诉举报事项按照涉及环境要素区分,大气问题占76.8%,其次是噪声(占15%)、水(占3.4%)、固废(占1.9%)、辐射及其他污染问题(占2.9%)。
“虽然官方未公布昌平区大气污染投诉数量,但可以参照投诉事项占比数据计算,昌平区大气污染投诉数量也应该是‘遥遥领先’。”张丽发现,虽然昌平区环保投诉量“位居榜首”,但是在同期北京各区空气质量情况统计表上却显示,其空气质量排名第二。
“昌平是北京市的上风口,是北京三大风带中的西北风带。”张丽介绍,风口是沿山间河谷形成的较周围地区风速明显偏大的地区。研究资料显示,昌平地区不仅风大,而且持续的西北风能对北京市PM2.5下降产生良好的影响。有些专家甚至将昌平定义为北京的“气源口”“上呼吸道”。但是,如果该地区空气污染严重,即使有从西北生态涵养区吹来的清新空气,也有可能混合污染气体再一起吹入北京市区内。因此,环保部门更需要对这个上风口的空气污染问题格外关注。
缕缕青烟危害大
看似无害的缕缕青烟,究竟包括哪些毒素?
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教授孙英曾指出,一把火可以让垃圾减量,但是垃圾中含有大量塑胶,燃烧时会产生有毒物质。每露天焚烧1公斤的混合垃圾,会向大气排放38.25微克的二恶英。尤其是多环芳烃类物质一共有16种,其中7种被确认为一级致癌物。
而这些害物质是混合垃圾不能完全燃烧的结果。公开资料显示,美国环保署专门做过垃圾露天焚烧的研究并与正规垃圾焚烧厂的数据进行对比,发现露天焚烧时最高温度仅可达500℃左右,露天焚烧温度范围大多在300℃左右,而研究表明在温度范围200℃至400℃,特别是在280℃至320℃范围内,二恶英的生成剂量最大。而正规垃圾焚烧厂焚烧温度超过1000℃,且采取措施降低有害物质的排放量。
一位环保业内人士指出,生活垃圾七成为湿垃圾,在露天焚烧时因水分大,温度根本不可能达标,焚烧产生的烟雾中有毒有害物质含量惊人。大约5个家庭的生活垃圾露天焚烧后所产生的二恶英类、多环芳烃类、呋喃类等有害物质甚至相当于一座日处理两百吨垃圾的小型垃圾焚烧厂所释放的有毒有害物。
据了解,目前北京市的垃圾处理主要靠环卫工人将垃圾收集运送到垃圾处理厂进行处理,垃圾处理以卫生填埋和焚烧为主。卫生填埋虽然较为简单,但可能会造成地下水的二次污染,且占用大量土地,选择远离市区的填埋场又会加大垃圾清运的成本。对于北京市日均两万多吨垃圾的垃圾产生量来说,简单填埋可以说难以承受。
焚烧是目前发达国家处理生活垃圾的通常做法。垃圾处理工厂需要投资建设,相对成本较高。通过焚烧可能会造成大气污染,但是也可以通过技术进步逐步减少烟气对环境的潜在影响,而且还可以通过焚烧发电,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处理成本问题。
“虽然不能否认垃圾焚烧处理厂排放的废气和废水会对环境造成污染,但是这种潜在影响是可以通过技术进步逐步减少。其实,比较难以控制的问题在于清运环节。”上述环保人士称。
城乡接合部监管难
西沙屯村一位知情村民告诉记者,垃圾清运费用是由沙河镇政府承担的,但是环卫只负责将已装箱的垃圾运走,却不负责垃圾装箱。垃圾装箱人员的劳务费需要另由村里出。“有的时候垃圾多了,一把火就可以减轻垃圾清运的压力,烧完了就走人,村里也没有就此过问。”
“监管垃圾焚烧很难。”上述村民透露,目前,西沙屯村没有耕地,村民的主要收入全靠房屋租赁。这两年昌区平发展速度较快,昌平区沙河镇靠近市区的村子吸引了大量租户,有的村子原住民才一千多人,外来租户却能达到两三万人。有的村民靠着“吃租”致富,有的嫌村里环境差还搬到市区居住,自家房屋承包给二房东打理,一旦出了问题很难找到房主。
“虽然沙河镇人口倒挂问题突出,但是很多村并没有因为存在大量的生活垃圾多预留资金,沙河镇22个村,90%以上都是由镇里出钱。”环卫中心车队负责人称,沙河镇所有的垃圾一天清运达300吨。一些大村,日运垃圾达到二十多箱。而十几年前,人口较多的村一天只需要运送5箱左右的垃圾,“目前仅靠政府的支出,我们根本无法做到多样化环卫服务。现在沙河环卫中心总共七十辆清运车,一百号人,几乎是全年无休才勉强做到‘日产日销’”。
“目前,对于城市郊区的农村(城乡接合部)管理较为困难。”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公共管理与人力资源研究所综合室副主任赵峥指出,这些地方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因为他们几乎没有耕地。同时也不是城中村,因为远离市区。因此,国家既难以将他们划入美丽乡村战略的建设,也不能像城中村一样将其彻底消除。虽然城乡接合部的很多区域可能被划入城市街道,享受城市带来的便利,但是仍然按照乡村的建制管理,有些村镇里的财力难以满足管理支出。
近两年,由于一些大城市地价、房价被炒高,但是随着国家金融监管政策以及房地产政策监管的加强,房地产热潮逐渐降温,时常有土地流拍的消息曝出。因此,有的城郊村资金渠道受阻,无财力推动环保基础设施的建设。
对此,赵峥建议,政府应该做好全面的统筹规划。将城乡接合部地区也纳入城镇化规划范畴里,提供包括垃圾处理、供暖等基本公共服务。在具体行动中,应该提前计划,不能因为短时期的变化,影响民生问题,提前做好预判,大力推动清洁能源替代作用。
“在宏观方面,应将城乡结合地区纳入城镇化发展中,人口在哪里积聚,就使其就近就业、生活。积极提高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便利公共服务,营造出文明、环保、科技、创新等软环境。”赵峥补充说。
原标题:垃圾焚烧:城乡接合部的污染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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