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晓东：流域生态健康 在并不遥远的未来

渠晓东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水生生物学与河流生态学研究，近年来主持自然基金1项，国家重大水专项子课题1项，参与在研的国家自然基金重点项目5项。针对我国河流水生态系统普遍退化的问题，开展河流水生生物长期监测，比较不同类型人为活动对河流水生生物及其生态系统的影响过程，探讨河流水生态系统的退化机理与生物多样性维持机制。以长期的河流水生态野外监测工作经验为基础，结合目前欧美等国的河流水生生物调查方法，完成了《河流生态调查技术方法》，并参编《Ecological Health Assessment of Large Freshwater Rivers, Lakes and Reservoirs: Study Design Options, Sampling Methods and Key Issues》，完善和规范了我国河流生态学调查技术方法体系;在国内外学术期刊发表河流生态学相关研究论文20余篇(SCI10篇)。

古文明起源于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两河流域，人类的迁徙、发展都离不开水系的供给和支持，但是现在由于人类生产、生活造成的水环境污染和水资源短缺，对水系流域带来深远的影响，流域治理矛盾凸显，日趋复杂。本刊就流域治理中流域调查/生态调查的环节专访了渠晓东副研究员。

(Q=《环保产业》，A=渠晓东副研究员)

Q

流域调查的概念、类型是怎样的?在流域治理中，流域调查处于哪个环节，贡献了什么样的价值?

A：我个人认为，流域调查并没有一个十分确切的概念。因为流域调查包含内容太过广泛，意味着要调查流域内所有相关的生态系统要素，实际操作中无法实践。流域，就是指“流的域”，“流”是指水流。所以如果做流域调查，我认为核心是水体的调查，即是湖泊、河流等的汇水区(集水区)内部所有要素的调查，又因为研究目的和关注重点的不同而划分为不同的类型。根据其研究对象的不同可以进行划分为湖泊调查、河流调查等，其实还包括流域里面的森林调查，草地调查等，但这些我们一般会将其归为区域调查。不同的部门对流域调查的关注重点也是不同的，水利部门可能会关注流域内的闸坝、水系、流量等方面;环境部门一般关注水质、生物等方面;林业部门可能会关注自然保护区、林地的状况;渔业部门一般考虑水生生物，渔业资源等。

流域调查一般在流域治理的第一个环节，就像病人去看病，医生首先要找出病因，对症治疗。流域调查，就像“望、闻、问、切”一样，通过诊断水体来确定问题，例如是水污染还是水量不足呢?

贡献的价值在于精准修复，一般来说流域的系统治理是个较为漫长的过程，指从源头上梳理流域的水量、水质、过程，从根本上调配水资源，防治污染，保护生态系统的过程，涉及多方面和多部门，通常需要多年时间。但是在现阶段我国流域污染较为严重，生态环境压力较大，亟待治理。这种情形下就需要在有限的投资力度下，效果可以显著，这就需要精准修复。精准修复首先要确定核心问题，即对流域污染影响最大的因素，解决最突出的问题。当前从全国层面上来看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工厂的点源排放，我认为未来10-20年主要还是解决点源污染问题，20年之后面源污染会较为突出。点源污染的种类也非常多，首先要解决哪一类工厂哪一类排污?需要做流域调查确定问题，进行排序。流域调查的价值在于通过调查发现问题，为下一步的修复提供直接的指导。

Q

关于国外流域生态调查的发展历程，哪个国家比较好，现状如何?

A：欧盟的一些国家做的相对较好，例如德国与英国。德国最早用水生生物作为水环境的指示，从20世纪初开始，至今已经做了100多年了。英国也已经建立国家监测系统。美国由于经费充足、水法的约束和处于较高环境保护阶段，做的研究比较多，他们的点源问题已经基本解决，目前进入面源治理阶段。治理面源仅仅用水环境因子来约束是比较困难的，这个时候才能体现出流域生态调查在流域治理里面的价值。如果河流已经被严重污染，没必要直接进行水生态调查，在这一阶段首先要进行水质改善，只有水环境质量改善，生物才能慢慢恢复。生态系统的健康与否是下个阶段要解决的。欧美国家在点源治理完成后，在面源的治理中，利用水生态情况来做一个评估。

在研究方面，美国EPA(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有NRSA(National Rivers and Streams Assessment)，EMAP(Environmental Monitoring & Assessment Program)，USGS(United States Geological Survey)有NAWQA(National Water-Quality AssessmentProgram)，欧盟有AQEM(The Development and Testing of an Integrated Assessment System for the Ecological Quality of Streams and Rivers throughout Europe using Benthic Macroinvertebrates)，澳大利亚也有自己州的生态调查等。他们已经从单一针对某一个类群的调查转向多要素全面调查，因为发现单一生物类群提供的信息是比较片面的，不同的生物类群有不同的指示作用，有的对富营养化化、氮、磷输入敏感，有的对水文扰动敏感。从系统的角度来考虑，每个要素提供的信息不一样，多一些要素调查能够为决策多提供一些依据。

Q

请介绍一下国内流域生态调查的发展历程及现状。

A：我们国家针对河流开展的生态调查工作并不系统，据我所知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蔡庆华老师、华南农业大学的童晓立老师、南京农业大学的王备新老师等都在从事河流大型底栖动物的相关调查与研究工作，因为我自己从事大型底栖动物的相关研究，对其他水生生物类群的调查开展的深度我并不掌握。蔡庆华老师也是我国最早提出流域生态学概念的学者之一，希望从流域层面系统开展淡水生态学研究。从流域尺度开展的淡水生态学研究来看，由于我国长江、黄河、珠江等地区水资源和水生生物多样性较为丰度，相关研究多集中在这些区域，主要研究力量以中国科学院的研究所、大学和部分水利、农业部门的研究单位为主。流域尺度的水生态调查与研究其他的部门可能开展的相关较少。流域生态系统的观测与研究，湖泊要远好于河流，中科院建设的全国生态系统观测网络，有太湖站与东湖站，但河流生态系统的连续观测则较少，中科院水生所的蔡庆华老师在香溪河已经做了20多年的生态研究，他们的香溪河站是我国第一个国家级的河流生态系统观测站。

总体来看，我们国家流域生态调查集中在单一的研究机构里，如大学、研究所等，比较分散，研究机构和研究成果没有形成合力，同时受制于项目经费，很难开展长期持续的研究。但是让人欣喜的是，有些管理部门已经关注到了流域生态系统长期观测的重要性，其对于河流、湖泊的生态资产价值的重要意义，已经开始推动河流的定期观测。

Q

流域生态调查现在还不是一个产业，目前的形态是怎样的?企业在其中发挥怎样的作用?贡献价值是什么?

A：现在国内一些流域水生态监测市场才开始出现，可能目前盈利状况比较一般，谁能够占领市场高地还是很难说的，这需要考虑前期的市场投入、人才培养、团队建设。尽管现在的需求较少，而且多数的研究任务集中在科研院所和高校，因为这些工作专业性要求比较高，误差需要严格控制，外包给专业人员，费用是比较高的。从欧美国家的经验来看，其始终坚持专业的工作由专业的人来做的原则，不盲目投入，流域生态调查专业性技术性较强，对技术性人才的需求和要求都很高，非专业人员往往很难达到。据我所知，武汉和广州有一些企业还是比较好的，东部和中部由于经济发展迅速，环境压力大，因此需求相对多一些。

我个人认为流域生态调查会在未来迎来爆发式的增长，未来我国的河流治理会从点源治理向面源治理进行转变，流域生态调查是流域面源治理的重要控制手段，政府也越来越推动第三方监测和服务购买的机制，但是目前立竿见影的投资回报还是比较困难的，国内大多数专业人员和研究还是集中在科研院所与高校。如果企业愿意未雨绸缪，成立调查的机构，在这些方面做一些工作，当市场需求打开时候，你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品牌，专业过硬，产品能够被认可，就会有较好的回报。希望能够在下一次国家大规模流域生态调查中看到相关企业可以一展所长。

Q

我国目前对流域生态健康情况如何，“河长制”的实行对流域调查会带来什么影响?

A：从我接触过和做过的河流生态调查来看，我国的河湖水质总体状况不乐观。从“水十条”的目标设定来看，当前还是以环境水质的提升为主，就可以知道，水环境污染依然是主要问题，重点应该还是点源污染的治理。生物多样性丧失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还会持续存在，前些年报道的长江的白鳍豚消失，就是典型代表。但除了重要的指示物种消失外，我国的河湖水系还普遍面临地区土著物种的消失，其造成的水生态系统退化问题更需要关注，这也是当前中国河湖健康的整体状况。目前从水环境监测的角度来看，国内很多的大江大河设置了监测点，但是小的河流的污染排放依然很重，因为国家的产业转型也是要稳步推进，不可能一蹴而就，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了，不见得是好事。我觉得我们并未逃脱发达国家先污染后治理的路子，现在重复他们的老路，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可能难以避免。

“河长制”是非常创新的举措，首先要给予肯定。但是考核指标应该怎么样确定呢?最终做决策的肯定不是生态学家，以环境部门目前监测的环境数据作为考核指标，仅仅考虑水质是远远不够的，欧美发达国家提出的“恢复河流健康”、“恢复河流的生物完整性”等理念需要借鉴。但“河长制”在短期内解决我国突出的水污染问题，是一个很好的举措，难点在解决发展和污染的协调问题，如果协调与执行能够得以解决，那么水污染问题会得到一定的改善，这是河湖生态健康的基本保障。

未来解决生态系统的健康问题则更为复杂，长效的解决机制还需到时进一步研究。美国做流域TMDL(TotalMaximumDailyLoads)，从污染物形成过程、排放、限制、排入水体后造成的影响及范围，在流域的尺度上综合考虑点源和面源，目前正在解决的是面源的问题，这是严格意义上的流域治理中的系统治理。他们方法的制定和推行也历经多年时间，现在还在优化中。所以，我国目前可以根据各流域不同的现状问题分类进行重点关注。

Q

当今大数据的发展对流域调查的影响是怎么样的?

A：大数据的平台亟待开发，流域调查、评估、治理需要系统的数据支撑，包括水量、水质、水生态、土地利用等方面，现在没有任何一个部门掌握这套数据，而且数据不共享，获取困难。目前数据共享做得较好的就是美国EPA，其多个数据共享平台可以为研究提供可信的数据支撑，节约了大量的经费。如EPA官方网站可以下载到整套的流域生态调查数据，科学进步需要共享的前提才能够实现。所以大数据平台的建立对于流域调查有很大价值，但是在共享原则、使用规则方面有待商榷，打破数据共享的壁垒还要依靠创新。

原标题：渠晓东：流域生态健康，在并不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