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腾格里沙漠污染整治的背后

7月份，全国政协组织了一次腾格里沙漠污染治理的监督性调研。从媒体的报道看，腾格里沙漠污染治理在按部就班推进，当地环境也有了很大的改观。从这些公众看得见的事实上看，事态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腾格里沙漠污染曝光后的10个月里，隐藏在这一事件背后的，还有一些公众看不见的事实。

记者通过调查采访发现，环保风暴并没有真正地驱散染料中间体带来的污染阴云，废酸、废水和铁泥等污染也并没有因为宁夏几家企业的关停而销声匿迹。相反，在舆论和环保执法的高压下，污染不仅从明处转移到了暗处，而且还从西北一地扩散到了中东部的江苏、山东、河北、河南等多个省份。由于污染排放变得分散而隐秘，给执法部门的检查和公众的监督带来了困难，污染形势变得更加令人担忧。

污染扩散 升级版地下产业链形成

“腾格里污染企业的被查处恐怕不会扼住污染的源头，反而会成为其他污染企业的商机。”早在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曝光之初，就有业内人士表示了这样的担忧。如今这一担忧果然演变成了人们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目前腾格里沙漠污染有向其他省份扩散的迹象。2014年9月份之前，还原物生产主要集中在腾格里附近，随着宁夏明盛等公司被关停，落后产能相继转移到吉林、河南、江苏、安徽等地落户。污染转移现象应该引起各方的高度关注!”从2009年就开始关注腾格里沙漠污染问题的中科院院士、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副院长吴云东，在近日举办的2015绿色催化技术产学研论坛上发出了这样的警示。

业内一位知情人士也向记者透露，目前，在江苏、山东、河南、河北、江西、安徽、上海、宁夏等地还原物的生产企业有10来家，既有老装置重新恢复生产的，也有新建装置的，而所有这些新出现的还原物项目都是造成腾格里污染的淘汰落后工艺的简单复制和翻版，采用的依然是污染严重的铁粉还原工艺。

“出现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利益的诱惑。”这位业内人士分析说。

腾格里污染事件的主要责任企业——宁夏明盛染化公司曾经拥有年产1.5万吨的还原物(2-氨基-4-乙酰氨基苯甲醚)产能，是国内最大的生产企业，市场占有率达到70%。去年9月污染事件曝光后，宁夏明盛染化公司停产造成了还原物市场供需关系严重失衡，从10月开始价格一路飙涨，由每吨3万元涨到了10万元，涨幅超过200%。

一些企业在这轮价格上涨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一些曾被关停的落后企业铤而走险，迅速恢复了生产。就这样，腾格里污染企业生产装置被关停后不久，新的还原物装置就开了起来。即便是在当前舆论和法治的高压下，还原物的非法生产及其带来的恶性污染，还是迅速地由西北地区的腾格里沙漠扩散到了中东部。而当初，宁夏明盛染化有限公司就是因为环保问题由江苏无锡迁往宁夏中卫市的。

这次污染的转移并非简单的“回迁”，而是在原有基础上形成了“升级版”，他们采取了更加隐秘和分散的生产方式，提高了应付检查的能力。

据知情人士介绍，为了掩人耳目，目前这些家企业都是在暗地里偷偷生产，装置一般是平时不开节假日开，白天不开晚上开，风声紧了、有人来检查就停下来。原料的采购和销售运输大多也是在晚上进行。为了逃避检查，他们不仅隐瞒的产品真实品名，而且这些企业还形成了分工合作组织有序的内部机制，一家企业只负责其中的一个中间环节，这样单个企业的废水和废渣的排放量就会少许多，不易被人发现。与此同时，还有第三方协助市场销售，他们与下游企业相互串通，不开发票、不上税，以避人耳目。一条还原物生产销售的地下产业链正在悄然形成。

如果说之前的宁夏明盛染化有限公司起码是有名有姓的“正规军”，那么现在这些新兴的企业就是一支散兵游勇组成的“游击队”。此前在腾格里沙漠，人们还可以看到排污管、晾晒池、蒸发塘等“三废”处理装置，现在的“游击队”则多是没有身份的小企业，生产已属非法，就更谈不上“三废”处理能力了。

常识告诉人们，物质不灭，大量的高浓度废水、废酸和危险固废物总要有个去处，只要没有相应的“三废”回收处理装置，就有充分的理由断定污染物是被偷排掉了，而且是以更加隐秘的方式。

去污根本 先进技术替代传统路线

染料及其中间体的生产绕不开的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减少污染物的排放。其中的原因一是“三废”排放量大;二是废水酸度大、COD高、色度大、毒性大、难处理;三是处置费用高。

记者搜集到了铁粉还原法生产还原物的工艺资料显示，从最初的原料对硝基氯化苯开始，要经过醚化—还原—酰化—硝化—还原5步化学反应，才能得到最终的染料中间体还原物，每一步都会产生大量的高浓度废水、废酸或铁泥。数据显示，生产1吨还原物，产生高浓度废水的总量在60~80吨，铁泥3吨。采用石灰中和法处理废酸，产生的废水为55~75吨，硫酸钙及铁泥15吨，其中铁泥还属于危险固废物，不能随意堆放或丢弃。如果严格按照环保标准达标排放，废酸废水的处理费用合计要高达吨产品4万元。

如此高额的环保成本，多数企业不愿承担，于是直排、偷排也就成为业内通用的做法，造成环境污染也就不足为奇。

现有的生产工艺产生的污染只能从末端治理入手，很难做到高效、低成本治理的目标。如何从根本上改变当前污染严重的状况，阻断环境污染的在全国的流转?

“采用先进的绿色催化技术替代传统的合成路线，以技术进步来淘汰落后产能是化工产业升级、实现绿色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出路。”吴云东院士说。

中国染料工业协会秘书长田利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目前中国的染料产销量已居世界之首，产量占全球60%以上，市场份额占全球40%以上。然而这一成就的取得是以牺牲环境资源为代价的。今后，如果行业整体技术水平的得不到快速提升，不能有效遏制环境污染，实现清洁生产，中国的染料行业就不可能有可持续发展的基础。”

吴云东告诉记者，针对造成腾格里沙漠污染的还原物的生产，我国早已开发成功了相应的清洁环保的加氢还原生产工艺。清华大学、兰州分离所、浙江龙盛等单位在还原物的催化加氢还原工艺的开发和产业化方面开展了大量的工作，目前已经实现了催化剂产品和还原物的大规模产业化。

其实，早在2010年，染颜料中间体加氢还原等清洁生产制备技术等4项技术就被列入工信部《清洁生产技术示范和应用推广目录(第一批)》。目前浙江鸿盛化工有限公司采用该工艺建设的年产1万吨的还原物生产装置已经投产，已经平稳运行近一年的时间。

据浙江鸿盛化工有限公司总工陶建国告诉记者，对比传统工艺，新工艺大大减少了“三废”的排放，硝化废酸经净化后用于后期其他产品的生产或制备硫酸铵，实现了硝化废酸的资源化利用;洗涤废水循环套用，无工艺水外排;少量的固体废物废催化剂也全部实现回收再利用。新工艺全流程采用DCS控制连续生产，每吨产品的硫酸单耗减少25%～30%;在装置上全程采用密闭化的生产设备，所有物料均采用管道输送，从本质上提高了装置的安全性和环保性。

据田利明介绍，近5年来，染料企业在环保治理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排名前十的企业在环保方面的投资均超过亿元。这些资金主要用于“三废”治理、清洁生产工艺改造等方面，取得了良好效果。在多方共同努力下，行业环保治理取得了显著进步。中国染料工业协会的统计数据显示，通过各类清洁生产技术的开发应用，染料工业废水得到有效治理和控制，废水产生数量每年减少1500万~1800万吨，COD排放每年减少15~20吨。

治污关键 环保执法要有铁齿钢牙

尽管染料行业进行产业升级已经具备了较好的技术基础，但一些企业为什么不采用新工艺，反而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采用落后的工艺生产、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来获取不义之财呢?

对此，中科院院士何鸣元表示：“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在技术上完全可以避免，之所以发生这种污染事件，还在于地方政府管理不严。”

浙江龙盛集团董事长阮伟祥认为，企业环境违法成本太低是污染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依靠环境违法轻易地就能获取高额利润，企业也就没有动力在技术升级和创新上投入更的资金和精力，反而会热衷于这种短平快的盈利模式。他们肆意乱排的做法不仅污染了自然环境，同时也严重扰乱了正常的市场环境，使得那些采用清洁工艺生产的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处于劣势，绿色工艺叫好不叫座，严重挫伤了企业技术创新的积极性。

“如果环境违法得不到重拳打击，依靠污染盈利的惯性思维就不会被阻断，劣币驱逐良币，创新型企业生产空间就会被挤压，行业技术进步将举步维艰，染料行业低水平粗放式的发展状况难以从根本上扭转。”阮伟祥无奈地表示。

采访中多位院士专家向记者表达了相同的观点：监管不严、执法力度不够以及地方保护是落后工艺得以生存的主要原因。环境治理需要严格依法治理，环保大棒不能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动真格的。

环保部部长陈吉宁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曾有过这样的表态：新的环保法不是纸老虎，要让它成为一个有钢牙利齿的利器。要彻底改变过去环保执法“过松、过软”的状况，让守法变成新常态，敢于碰硬，形成高压态势。他还表示，在推动地方政府责任落实方面，要对30%以上的市级政府开展督查，强化地方责任，解决地方政府在环保方面的“不作为”。今年下半年，环保部将加强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的联动，重点打击偷排、偷放等环境影响大、群众反映强烈的恶意违法排污行为。

尽管目前一些污染企业的生产十分隐秘，但环保部门的检查也并非无从下手。吴云东就表示，物质不灭，能量守恒，只要通过简单的物料核算，看是否做到了酸平衡、水平衡和固废平衡，企业是否在非法排污就一目了然。

“清洁生产是每一个化工品生产的必由之路，任何化工企业没有任何借口来维持一个污染产品的生产。我们希望看到更多的行业领军企业勇担社会责任，要有历史使命感，要引导行业朝着绿色清洁的方向发展。也只有这些负责任的企业发展壮大了，行业才能真正地走上向绿色发展之路。”在期盼政府部门严查严打环境违法行为的同时，阮伟祥也向同行发出了这样的呼吁。

原标题：腾格里沙漠污染整治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