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紧箍咒下煤化工项目的“生存之道”

7月16日，环保部发布公告，不予批准伊犁新天20亿立方米煤制气项目、山西潞安180万吨煤制油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估报告。

至此，今年的煤化工项目环评“闯关”，无一通过，业界为此震动。北控集团鄂尔多斯40亿立方米煤制气项目、中海油大同40亿立方米煤制气项目的最终结果至今未公布，但记者了解到，这两个项目在专家环评会上受到质疑，闯关结果难测。

但伊犁新天和山西潞安项目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两个项目均已基本建成，投产在即。伊犁新天项目原计划今年9月份试生产，山西潞安则定在年底前试生产。

未批先建、事后闯关，这在地方政府支持的一些大型项目上较为常见。不料，此次环保部“不给面子”，对已建、未建的煤化工项目均痛下杀手——这意味着中国环境监管的趋紧趋严。

其背景是，《环保法修订案》2014年4月已经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随后国务院相继下发了多个环保配套政策，环保标准和监管力度均显著提高。

由于“示范项目”屡屡爆出恶性污染事件，煤化工成为环保部重点盯防的领域。

环境影响评估是项目前端风控环节，环评出了问题，后续环保监管无从谈起。这将迫使煤化工企业斥重金采用最新环保技术，以求通过审批。

多位业内人士认为，中国煤化工产业欲实现可持续发展，在环境监管上必须从紧从严。

长远看，这对该行业是好事;但短期内环境监管的拧紧，将显著增加煤化工项目的环保投入。在当前油价低迷的大背景下，这将进一步降低煤化工项目的经济性。

环保部开念“紧箍咒”

今年4月，环保部受理了山西潞安煤制油项目环评报告。5月19日，环保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邀请了11位专家，在山西长治项目现场召开了环评会。

这令山西国资委麾下七大国有煤炭企业之一的潞安集团异常尴尬。6月26日，环评“不予通过”的结果先传到潞安。随后的7月16日，结果又被公布在环保部官网上。

潞安集团并不孤独——浙能集团控股55%的伊犁新天煤制气项目，亦于同日被否。该项目的另一股东，是山东能源新汶矿业集团。北控集团的煤制气项目、中海油的大同煤制气项目，闯关前景不容乐观。

在环保人士看来，这些昔日风雨无阻的国企项目，此次遭遇环保铁腕，是因为大形势发生巨变：十八大以来，环境保护被高层提升到了一个历史新高度，一系列国家级的环保政策相继出台，譬如2013年6月的大气污染防治十条，2014年4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的《环保法修订案》，今年4月的《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等等。

衔枚疾进的中国煤化工行业，正中枪口。在“十二五”(2010-2015)期间，中国大批新型煤化工“示范项目”陆续建成。

事实证明，这种新兴产业的环保技术目前仍存在或大或小的缺陷。神华集团鄂尔多斯煤炭直接液化制油项目和大唐集团克旗煤制气项目，均被环境NGO曝光了污染问题。

2014年9月，随着“零排放”概念而兴的“蒸发塘”，被媒体爆出大面积沦为排污池，煤化工项目更是陷入普遍的环保质疑。

多方因素综合作用下，环保部决策层倾向于收紧煤化工的项目环评。按照流程，项目申请环评，需聘请第三方环评机构出具环境影响评估书，再提交环保部。

环保部受理环评报告后，从专家库抽调专家到现场召开专家环评会;专家出具专家意见后，再提交到环境工程评估中心，由其出具评估意见后提交环境影响评价司，由环评司及环保部等决策层最终确定是否给予通过。

哈尔滨工业大学教授、环保专家韩洪军多次参与环保部组织的煤化工项目专家环评会。据他介绍，早在“十一五”期间，环保部就要求煤化工项目做到“零排放”、“中水回用”。但是，由于煤化工是新兴产业，在环保方面没有可参照的范例。一些煤化工企业从其他行业引进系列环保技术后，环保部放行了环评。

“‘十一五’的煤化工项目，没有一个完成环保部‘零排放’验收的。”韩洪军介绍，这导致“十二五”煤化工项目环保照搬“十一五”项目技术很难通过环评。

据了解，煤化工项目采用的环保技术，若有同类项目的验证，环评将更易通过;若是新技术，则需要在环评中特别阐述其技术逻辑，或建立中试装置，用实践验证新技术。

以潞安煤制油项目为例。环保部指出，该项目总量指标来源不符合《建设项目主要污染物排放总量指标审核及管理暂行办法》中的“2倍削减替代”要求。而这一“办法”，是2014年底才对外发布的。

目前，煤化工行业缺乏专门的污染物排放标准。

今年6月29日，在环保部环评司组织的煤化工项目环评研讨会上，有专家建议，在煤化工行业标准发布前，其废气排放可参考《石油化学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但该标准是今年7月1日才发布实施，目前是国内化工行业最严厉的污染物排放标准。

再譬如前文提及的蒸发塘，因媒体曝光，目前在环评报告中已难见其踪影。处理后端的浓盐水，如今多采用多效蒸发方式。但蒸发后产生的结晶盐等，目前尚没有一个被认可的处理方式。

潞安集团煤基清洁能源公司副总经理马军祥坦言，结晶盐填埋仍然存在渗漏风险。潞安的方案是把其和水泥等建材混合后综合利用，但这个方案诸多专家也不认可。“但我们向专家请教处理的办法，他们也没有解决方案。”

未批先建的项目逻辑

环评被否的潞安煤制油项目、新天煤制气项目，均为未批先建，建设均已接近尾声。新天项目原计划9月份试生产，潞安项目则定在年底。

按2014年的政府核准投资项目目录，年产超过20亿立方米的煤制气项目、年产超过100万吨的煤制油项目，需要先获得国务院投资主管部门核准，即发改委所谓的“路条”。获得路条后，项目还需获得一系列政府支持文件，环评只是其中之一。环评通过后，企业汇总文件向发改委再次申请，由发改委最终核准开工。

但是，该审批程序缺乏严肃性，导致未批先建普遍存在。尤其是煤化工项目，大多投资巨大，均为地方政府的重点项目，地方官员往往极力督促项目早日推进，不惜程序缺失。另外，企业也愿意提前推进项目开工，以期早日获取经济回报。

潞安煤制油项目，是山西省的“省长”工程。已经落马并去世的山西省原副省长任润厚在任时，每天都要跟踪该项目进度，省长则每周跟踪一次。

新天煤化工公司一名高管在解释新天项目为何“未批先建”时称，新天煤制气项目是2010年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完成备案，手续齐全，才开工建设，此后是因为政策变动，才重新进入审批流程。

2010年6月，国家发改委发布《关于规范煤制天然气产业发展有关事项的通知》，将煤制气审批权收回，并要求这一通知之前已备案或核准的项目，上报发改委审核。

2013年3月，新天煤制气项目获得发改委路条，进入审批流程。其间新天煤化工项目不间断进行建设，还遭受环保部门多次处罚。“这是由于建设过程中部分装置的设计发生变动，未及时按环评要求进行变更。”上述高管称。

直到2014年9月才获得核准的兖矿榆林煤制油项目，早在2006年就获得了“路条”，核准之前已建大半，该项目预计今年下半年试生产。该项目一位负责人抱怨，“项目从路条到核准周期如此之长。”

据记者了解，“路条”的作用也非常有限——没有路条，国有银行不予贷款。但在现实中，若项目资金充足，再得到地方政府和官员支持，没有路条也能开工建设。

这是中国项目审批的“潜规则”：有相当数量的企业主，包括煤化工企业的老板们，大多相信在环评硬性指标之外，还存在着巨大的、弹性十足的人为沟通空间。

但今年3月，环保部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环境影响评价违法项目责任追究的通知》，要求对未批先建项目进行行政处罚，如建设单位为国家机关和国有企业，情节严重的，将移送同级纪检监察机关，追求单位负责人责任。

内蒙古伊泰集团，曾同步推进了4个煤制油项目，但其中3个未获核准。今年以来，由于环保监管力度加大，伊泰主动停止了这3个项目建设。

被否之后如何补救

环评被否后，潞安煤制油项目就处于停工状态，潞安集团则对这一项目环评未予通过颇感意外。早在今年4月，环保部受理了潞安项目环评申请后，潞安集团就派专门工作小组驻扎北京，来协调与环保部、发改委的沟通工作。

马军祥称，为了顺利通过环评，潞安除聘请了第三方环保机构外，还多次邀请专家，尤其是环保部专家，对该项目进行了环评论证，但最后仍然没能通过。

最大的硬伤，是选址问题。潞安项目被指位于辛安泉域重点保护区，存在着地下水污染风险。但有潞安内部人辩称，该项目距离辛安泉域重点保护区最近距离还有1.4公里。而潞安煤制油项目位于长治市襄垣县王桥新型煤化工工业园区，工业园区的选址已通过规划环评。

潞安煤制油环评报告中，拟采用分区防渗措施，并采用压力注浆方式来加固地基。这一方案在专家环评会中未被认可。随后，潞安又组织了两次专家论证会，提供了更为详细的数据，据称该方案已获得专家认可。

“专家环评会只有两天时间，专家一开始也吃不准。”目前，潞安煤制油项目被点出的5项问题，均已有解决方案。譬如环境总量问题，潞安集团正联合长治市政府，落实周边地区工业项目的减排替代;而零排放涉及的结晶盐处理方式，正与环保部沟通中。

潞安集团内部人士，对下一次通过环评“颇具信心”。马军祥甚至认为，“环评进展一切顺利;环评不是被否掉，只是报告有缺陷。”

而新天项目的设计方透露，新天煤化工公司正集合各大设计院，紧锣密鼓进行环评报告的修改，但再次申报的时间目前还未最终确定。

但无疑，由于此次环评未予通过，潞安项目和新天项目的生产排期将向后推迟。随着环评趋严，这些煤化工项目的建成投产时间存在巨大的不确定性。

另外，环保标准的提升，将导致项目建设成本水涨船高。

据介绍，潞安煤制油项目设计年产能180万吨油品，总投资239.1亿元，其中环保投资23.36亿元，占到总投资的9.77%;而新天煤制气项目设计年产20亿立方米合成天然气，总投资155亿元，环保投资16.36亿元，占到了总投资的10.55%。

记者查询申报环评项目资料发现，煤化工、火电、石化项目的环保投资比例相近，都约在10%-15%之间。但是，煤化工项目的总体投资体量普遍较大，导致环保投资额非常惊人。

由于油价下跌，这些巨额投资的煤化工项目正面临经济性的挑战。2014年下半年以来，全球油价一直低位震荡。7月27日，布伦特原油价格跌至53.85美元/桶，再创新低。

中国石油与化学工业联合会测算，在目前煤价等条件保持不变情况下，煤制气、煤制油的盈亏平衡点，分别在油价65美元-75美元/桶和75美元-85美元/桶。环评标准的提高，无疑将继续抬高煤化工成本。全球油价必须持续停靠在较高水准上，这些项目才有可能实现盈利。

潞安内部人士称，潞安煤制油项目的盈亏平衡点，在油价42美元/桶，但诸多专家对此说表示怀疑。

潞安集团马军祥则透露，考虑到油价因素，潞安煤制油项目调整了产品结构，未来将更多生产精细化学品，重点之一，是生产4类、5类基础油，这类油是高端润滑油的必需原料，可获得更多溢价。

新天煤化工公司一名高管称，新天项目生产的煤制气，会经西气东输管线，送到浙江，一部分供浙能下属天然气电厂使用，另一部分售往民用市场。

据了解，新天煤制气项目，目前建设已经达到80%以上，继续推动项目向前发展，最终落地投产，是肯定不变的事情。在马军祥看来，未来煤化工项目环评会适当放宽，环保部会更侧重过程监管。

尽管先行者纷纷在环保部碰壁，但后来者依然不断。

目前，中石化集团长城能化公司在新疆规划了年产80亿立方米的煤制气项目，正处于环评报批阶段之中。长城能化公司副总经理何柞云认为，煤化工使用国内富裕的煤炭，生产国内缺少的油、气，可以弥补国内资源禀赋的失衡，“油价目前处于低位，不代表未来价格也会低”。

原标题：环保紧箍咒下煤化工项目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