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P模式：大件垃圾难题破解之道？

本报“聚焦垃圾分类”栏目刊发的系列报道，引起了深圳和国内业内人士的关注，如何破解深圳垃圾分类遭遇的问题，记者采访了多位国内垃圾分类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请他们一起为深圳探寻办法，献计献策。

本栏目特聘专家团

赵章元

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垃圾资源化产业协会会长。

杜欢政

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循环经济与环境评估预测研究中心副主任、世界银行和中国国家发改委循环经济专家、长三角循环经济技术研究院(浙江)院长。

周传斌

环境经济与管理学博士、中科院环境资源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毛达

(环境研究)历史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化学学院博士后，民间环保公益平台“中国零废弃联盟”联合发起人，磐石环境与能源研究所副主任。

黄小山

网名“驴屎蛋”，网络红人，垃圾达人，从北京名律师变身垃圾分类实践者，全国第一个自费在小区建垃圾分拣厂“绿房子”的人。

王政

中国垃圾资源化产业协会常务理事、垃圾计量收费RQS国家专利发明人。

一只沙发丢在人行道边，一个光头、光上身的拾荒者，将沙发开膛破肚，抽出里边的海绵。他告诉记者，这沙发是周边小区居民的，一般是花一二十元委托蹬三轮的拉走处理掉，但三轮车夫偷懒，一出小区就扔路边了。这是记者在红荔路北、市政大院西南侧辅道边看到的一幕……这些被居民们随意丢弃的旧家具，属于生活垃圾中的大件垃圾。据垃圾基础数据分析结果表明，大件垃圾占到整个生活垃圾总量的3%左右，部分大件垃圾资源化价值较高。但记者了解到，目前深圳大件垃圾处理面临着收集运输难、规模化效益难、补贴政策不到位等诸多问题，如何破解，成为大件垃圾处理能否顺利推进的关键。

居民乱扔物业埋单

物业苦恼

南山区前海花园物管处垃圾分类专员欧阳淑蓉，带着记者来到小区西边一处偏僻的角落，一大堆大件垃圾映入眼帘——破床垫、柜子、沙发不一而足。

记者了解到，前海花园是南山区、也是全市垃圾分类最早的试点小区之一，居民已初步养成垃圾分类的习惯。不过欧阳淑蓉告诉记者，可能是各方对大件垃圾关注不够，一直没有规范处理，小区居民在此问题上相对随意，破沙发、破家具不要了，就往楼下一丢。物业公司就得花人力用平板车进行收集，统一堆放。

“大约两个礼拜，就能积累一卡车(载重0.8吨)，然后再请专业公司运走，每次费用300元。”欧阳淑蓉告诉记者，小区垃圾分类收集厨余垃圾政府有补贴，但大件垃圾目前没有任何政策，“300元都摊入物业公司成本中，无形中加重了物管公司的负担。”

当然，并不是所有物业公司都如前海花园这样有责任心，愿意为大件垃圾处理埋单。也有一些小区物业，选在夜深人静之时，将小区内的大件垃圾，偷偷丢弃在外边的道路边。当然，也有如文章开头所述的情况。

那么这部分丢在路边的大件垃圾去向如何呢?

街道城管 往哪儿运，怎么处理?

南山区垃圾分类减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肖伟波告诉记者，前些年大件垃圾一般都由城管环卫部门处理。近两年开始，环卫将垃圾收运业务权限下放到街道办。南山街道负责环卫事务的黄磊向记者证实，大件垃圾收运责任其实是根据清洁卫生区域权限来划分的。居民小区的清洁卫生由物业公司负责，那么相应的大件垃圾也由物业负责处理。去年起区城管局把市政道路清洁卫生职能下放到街道办，在这个区域出现的大件垃圾也相应由负责区域清洁卫生的公司清洁人员收集，并统一存放到临时收集点，之后再请专业公司运走。

据黄磊透露，大件垃圾处理起来很麻烦，比如破旧的家具、沙发、床垫类的，体积大，运输极不方便，所以要专门请人将之敲碎或粉碎，然后才能装车，通常每车运出去的费用在700元左右，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和资金、时间，让街道城管工作压力山大。“更让人头疼的是，面对不断堆积的大件垃圾，我们根本不知道往哪儿运，更不知道最终怎么处理。”黄磊告诉记者，每次一车大件垃圾装车运出后，他的心就悬了起来，因为清水河填埋场和南山垃圾焚烧发电厂每天收纳的垃圾都是有限的，运气好，排上队放进去了，今天的问题解决。运气不好，填埋场、焚烧厂都不收，那车得在市里边转圈圈，司机一遍遍打电话问你怎么办，逼得你真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位街道城管工作人员透露，大件垃圾本市处理不易，相当一部分都拉到东莞惠州去填埋了，可如果有一天这些地方不让去了怎么办?

洁亚清洁公司总经理朱晓芬也向记者证实，她们公司的清洁区域常发现乱丢的大件垃圾和装修垃圾，公司每年为此付出10多万的清理费用不算，还常常因此被检查扣分。这些垃圾主要是由于填埋场和焚烧厂都不接收，最后变成无主垃圾，转嫁给路面清洁公司。

记者了解到，福田区城管局曾在2014年试行市场化手段解决大件垃圾，即将全区大件垃圾通过招标交由一家公司处理，城管局每月付其4万元处理费，但相关公司只做了4个月，就因亏损严重难以为继而退出。

现实似乎有点严酷——物业头疼，街道城管束手无策，专业公司也做不下去，莫非大件垃圾成了一道无解难题?

试点企业 填埋焚烧都是资源浪费

“我们龙吉顺决定全力介入大件垃圾处理，有信心将产业链做起来。”深圳龙吉顺实业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林政光告诉晶报记者，“大件垃圾与其它生活垃圾产生的不同之处在于，不是天天都有，没什么规律性，只要有人乔迁、搬家，就可能出现。有时节假日里，人们除旧迎新，也会多一些。”林政光说，问题主要在那部分无再次利用价值的破旧家具家私上，由于政府目前没有大件垃圾处理的专门规定，居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一般有点责任心的扔到楼下垃圾桶处，由物业或清洁人员处理。责任心欠缺的，拿到楼下随便找个空地就扔了。原特区内相对好一点，原特区外一些物业公司或清洁人员，不愿意花成本将大件垃圾送到指定地点，或根本就不知该往哪里送，于是就胡乱丢弃，无人注意的偏僻之处、水沟、土坑、河流时常可见到。

“乱丢大件垃圾比如沙发上的皮革、海绵等会污染环境。”林政光告诉记者，据龙吉顺公司科技人员研究，大件垃圾中可回收的资源包括废木材、废皮革、废旧纺织品、废金属等，随便丢弃或填埋焚烧，都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去年经与市城管局及市生活垃圾分类管理事务中心协商，由龙吉顺从去年底开始进行大件垃圾处理试点。”林政光告诉记者，试点半年多，遇到不少问题。

试点半年 诸多问题要理顺

日前，记者来到龙吉顺位于龙华新区龙胜村的试点。当地政府对试点非常支持，专门批给了一片185平方米的用地，放着几台压缩机和粉碎机，龙华新区每天六到七吨的大件垃圾都被运到这里，压缩或粉碎后再行处理。和堆积如山的大件垃圾相比，185平方米的空间显得太过狭小了些。但林政光表示，深圳土地资源缺乏，政府能给这块专门用地处理大件垃圾，已是感恩不尽的事了。

“现在全市大件垃圾每天的理论产值在700吨上下，如果能够有效收集处理，无论是对垃圾减量还是资源回收，都会有不少贡献。”林政光表示，关键问题有二，一是如何收集，二是政府的补偿政策如何。

大件垃圾的特点有三：一是体积大，占地方，搬运不方便，这也是一些环卫公司会偷偷乱扔的主因;二是不易降解，采用填埋处理，皮革、海绵等物皆不易腐烂，反成污染源;三是运输不易，普通生活垃圾，一卡车可能运一到两吨，而大件垃圾体积大，同样一吨，可能四五卡车也运不完。

“这就给我们的处理带来一些问题，最直接的就是场地问题，以龙华新区为例，如果全区大件垃圾都能得到有效回收，目前的场地肯定不够用。而且，未来我们肯定会逐步向全市推进，那么将会需要更大的处理场地，有关部门能否保证提供场地呢?”林政光说，如果没有场地，最终大件垃圾处理还是搞不起来。另一方面，目前大件垃圾下放到各街道城管处理，比较分散，没有指定投放地点，各小区居民随意胡丢乱扔，各市政道路清洁单位疲于奔命，应接不暇，照此局面下去，光一项运输成本，就可能拖垮处理公司。

“当然，具有决定意义的还是政府的补贴政策问题，这是生命线。”林政光表示，政府目前给龙吉顺试点的补贴政策是250元/吨，基本与其它生活垃圾处理补贴相当。“与厨余垃圾每吨200元的补贴相比，一吨厨余可能一卡车就运走了，一吨大件垃圾起码需要四五卡车，光运费一项足以让大件处理公司无法持续。这方面还需要政府仔细调研，制定出妥善的补贴政策。”

“政府之所以补贴企业，就是希望扶特之下，有一天企业可以实现自我造血，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林政光告诉记者，但大件垃圾处理要实现自我造血及可持续发展，除了建立起科学的收运和处理体系，更重要的是实现规模化效益。龙华新区半年试点证明，靠一个区的大件垃圾很难产生效益，福田区的试验也证明了这一点。“要实现效益的前提是规模化，但全市目前大件垃圾处理由各街道城管各自为战，如何实现规模化呢?”

他山之石

海外如何处理大件垃圾

“我在欧美及亚太一些国家和地区考察过垃圾处理问题，大件垃圾在有的国家和地区，是要由居民自己付费处理的，但有些国家和地区则免费。”毕业于日本名古屋大学环境学专业、就职于广州中科院先进技术研究所的许嘉瑛博士告诉晶报记者，她去过的国家和地区中，日本、中国台湾、德国是要居民自己付费的，而法国和意大利则是免费处理。

欧洲国家(如法国和意大利):优先给流浪人员使用,实在无人需要则作为一般垃圾处理。在日本，可以打电话给回收专门店,让对方上门收取,须付搬运费和处理费用,总体费用较高。还有一种付费方式，即购买大型垃圾处理券，将其贴在大型垃圾上，再投放到指定场所。

曾在美国芝加哥生活工作了20多年的中科院大学材料学与光电技术学院教授胡中波告诉记者，在美国好多城市，大件垃圾和其它生活垃圾都是分开处理的。各个城市政策各不相同，有的要居民付费，有的不用。“在芝加哥，政府与专业公司签订大件垃圾处理合同，规定每年可为居民免费处理4件，超出的就要付费。”胡教授透露，芝加哥处理一件沙发，居民所付的费用为三四美元，一般可回收物是没有补贴的。

6月4日，美国零废弃之父、有垃圾分类“灰袍巫师甘道夫”之称的保罗˙霍肯教授，在华侨城湿地公园接受晶报记者专访时表示，在美国，大件垃圾大约占到生活垃圾总量的2%，处理其对减量本身作用不明显，其价值主要体现在可回收资源上。

“大件垃圾中可回收资源比重大，所以政府没有补贴。”保罗介绍，大件垃圾处理，企业搞，NGO组织也搞。“政府虽无补贴政策，但一般都会提供一定面积的场所。”

保罗说，印象中所见过的大件垃圾处理企业或社会组织都有赢利。加利福尼亚州的伯克莱市有家叫城市矿产的大件垃圾专业处理公司，有30个员工，每年赢利达300万美元。

有个叫福蒙特的公益组织，通过收集处理二手家具创造价值，然后对当地底层居民进行免费职业培训，创造就业机会。同时，把二手家具免费提供给新移民、难民、流浪者、刑满释放人员等困难人群。因其公益性质，政府会给其一定的补贴。

PPP模式是方向?

专家 意见

据深圳垃圾分类专家王政分析，垃圾处理类项目，一般都是有规模才可能有效益。全市大件垃圾要实现规模化效益，必须调整目前的政策，将大件垃圾处理权统一集中到市、区城管局，特许给有实力的企业专项经营，这样可以实现资源和资金的集中，不仅监管方便，企业也因为规模化经营而较易实现可持续发展。

中国垃圾资源化产业协会会长赵章元表示，深圳在全国率先将大件垃圾处理作为城市生活垃圾减量的突破口，这个切入点选得好，值得肯定。既然将大件垃圾单列出来，那就必须建立一个科学的处理体系和产业链条，这样才能持续发展。

胡中波教授认为，大件垃圾处理上，政企合作的最佳模式就是PPP模式。PPP模式意味着两者共同参与项目的建设，能彼此起到监督作用。政府避免了繁重的事务，有更多的时间对项目的实施进行监管，不仅保障了项目的质量，还能减轻政府财政预算。政府与企业彼此取长补短，发挥各自的优势，互相弥补不足，从而形成一个互利共赢的局面。“如果确定了PPP合作模式，那么大件垃圾收集运输、补贴及企业规模化经营等问题都会找到答案。”

特许经营暂不考虑向居民收费

部门 回应

“深圳大件垃圾约占生活垃圾总量的3%左右，处理其的重点不在减量，而在于资源化处理和消除环境二次污染。”6月3日，市城管局垃圾分类办、市环卫处高级工程师、科长姜建生接受记者采访时，对大件垃圾收运和处理做了详细的介绍。“PPP模式对深圳而言并不新鲜，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深圳就采用此模式与企业合作过垃圾收运和卫生清洁项目，如果现在用PPP模式处理大件垃圾依然是可行的。”

姜建生介绍，按照《深圳市公用事业特许经营条例》规定，采取PPP模式的项目一般都要特许经营。“但并不意味着政府会撒手不管。”姜建生表示，政府要制定专项规划并组织实施，以招募或公开招标的方式确定特许经营者，并帮助企业办理有关报建手续，然后让企业来投资、建设和运营。

未来全市大件垃圾处理场地总体规划，拟按照东、中、西三大块来布局，即原特区外的宝安区在西、原特区内四个区为中，原龙岗区范围为东，大体会将处理场地放在规划的环境园中。由于深圳人口密度大，所以处理设施环境标准控制极严，要求企业具备较好的技术储备、资金保障和专业人员配备。

姜建生表示，规模化效益是大件垃圾处理的方向，现在以街道为范围的处理规模肯定无法形成规模效益，未来到底是以区为单位还是怎样确定规模，还须进一步调研。“至于企业担心的收集运输和补贴等问题，通过PPP模式特许经营，在特许协议中明确各种细节，这些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原标题：PPP模式：大件垃圾难题破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