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宇,北京化工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煤洁净转化和燃煤污染控制研究,曾承担国家基金重点基金项目、国家“973”和“863”课题、国际合作项目等,现任国家“973”计划中低阶煤分级转化项目首席科学家。2013年当选全国政协第十二届委员。
南化公司的9万吨/年煤制氢装置采用世界先进水煤浆气化工艺技术和高效环保处理系统,带动了老装置节能减排。图为装置区远景。(朱华南 摄)
在今年全国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讨论过程中,刘振宇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报告对煤炭利用的思路表述得还不够明确,只在“打造节能减排和环境治理攻坚战”中有所提及,建议政府大力关注煤炭的清洁利用。他的观点得到了许多代表委员的赞同并引起业内外的热议,《政府工作报告》也在最终的修改稿中,增加了“加强煤炭清洁高效利用”的表述。近日,记者就中国煤炭利用的诸多问题,专程采访了这位积极向中央政府建言献策的业内人士。
建议政府直面煤炭清洁利用
记者:您在两会期间讨论《政府工作报告》时提出自己的观点,出于什么考虑?
刘振宇:煤炭利用目前在我国占一次能源的比例为65%左右。我们没有足够的油和气,能源消费以煤为主的结构在未来几十年内难以发生根本性改变。不用煤,就出现严重的能源短缺,社会和经济不仅不能发展,甚至无法维持。人人都知道不能因噎废食,所以大力推进煤炭利用中的污染治理是我国不得不选择的重要方向和承担的任务。但《政府工作报告》在2015年的重点仅涉及了部分煤炭利用过程,甚至不是我们目前面临的最大污染问题,所以我建议政府必须要直面煤炭的清洁利用并提出有力措施。
记者:目前我国煤炭清洁利用程度如何?
刘振宇:不好一概而论。从大型燃煤电厂来看,我国都上了脱硫和脱硝装置。可以说,中国现在拥有世界上最干净的燃煤电厂,小电厂淘汰的速度也较快。其实美国的很多燃煤电厂的污染控制水平不如我们。但目前我国燃煤污染排放的主体不仅仅是大型燃煤电厂,还有大量的中小工业燃煤锅炉,其燃煤量比大型电厂少不了多少,但污染排放量却大于电厂。
所以我在今年的两会上建议将《政府工作报告》中“推动燃煤电厂超低排放改造”的表述改为“推动燃煤设施的低排放改造”。
记者:治理中小燃煤锅炉,您有哪些具体建议?
刘振宇:一是要对中小燃煤锅炉进行改造,提高热效率、降低污染物的排放量,这是大方向。在这方面政府应该制定可操作性的政策,而不是将技术进行简单的罗列推广,最后又会出现有好技术企业不用的结果。
二是把中小燃煤锅炉原料洁净化当成重要目标。目前国内大电厂用优质煤,而中小燃煤锅炉多用劣质煤。小锅炉末端治理是很难的,但如果把原料控制好,用清洁原料,如把煤的硫含量降下来,就能在少投入的前提下比较显著地减少污染物的排放量。这就回到洗煤的问题上。如果中小锅炉燃用洗精煤,大电厂燃用劣质煤,控制污染排放的效果会更好一些,因为大型燃煤电厂的污染物排放更容易集中控制。同样的污染物,在一个大型电厂里控制和分散到10个小锅炉里控制,成本是不一样的。而小锅炉如果用精煤,分散燃烧的控制成本降低,后续简单处理也不会造成大问题。越是分散的、不好管控的,就越应该用优质煤。大型电厂用劣质煤的热效率会略有降低,但是中小锅炉用优质煤所带来的效益会很显著。这样从全国算下来,投入产出比应该是合算的。但因优质煤价格较高,要让中小燃煤锅炉用得起,就需要政府通过税收来调节。
记者:不过,政府公开的煤炭清洁利用数字还是挺让人欣慰的。
刘振宇:数字确实不错,实际上我国对燃煤污染排放物的控制程度也确有提高,但这里面还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国内现在对主要污染物排放都进行浓度监控,但这种监控在很多情况下效果不好。为什么这么说呢?环保部门在控制系统里面看到的浓度监控数据不一定准确,因为下面有很多方法可以改变这些数据。比如在稀释测控点周围的气体,局部降低污染物浓度,监测探头测出的浓度就不准确了。
记者:国外是怎么监控呢?
刘振宇:美国实行总量控制。通过一个电厂每年燃煤量和所选煤的含硫量,计算出排放的二氧化硫量,进而算出尾气脱硫过程中吸收这些二氧化硫需要用到的脱硫剂量。政府通过掌握这些总量数据并对脱硫剂的销售方、脱硫后废脱硫剂的流向进行监控,就可以知道企业排放了多少硫,不需要时刻监测,这就减少了很多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也可以防止企业造假。
马钢煤焦化公司新区分厂6号干熄焦项目建成投产后,可实现焦炭全干熄组产,取得显著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图为建设现场。 (胡智慧 摄)
对煤化工要有长期、延续性政策
记者:说到煤炭清洁高效利用,就不能不说到煤化工。您对国内煤化工产业的发展状态有什么看法?
刘振宇:国内煤化工产业发展到今天,跟农村种大蒜、生姜差不多,行情好大家一窝蜂都去种,最后卖不了就不种了。这样不仅不能可持续发展,甚至会将煤化工产业扼杀。煤炭清洁高效利用产业的发展,既离不开市场运作,更需要政策约束机制。农民看的可能是一两年的市场,但政府应该看到更长远的市场。
记者:您的比喻很有意思。您认为为什么会出现搞煤化工如同种大蒜、生姜的局面?
刘振宇:煤化工产业为什么出现过热趋势?是因为大家已经通过煤化工产品赚钱了吗?并不是。目前规模化运行的煤化工项目还不多,且利润并不是很高,甚至有些项目是不赚钱的。那究竟为什么煤化工市场会过热?因为相当一些进入这个市场的企业不是盯着煤化工技术和产品,而是盯着搞煤化工所带来的煤矿资源、土地资源甚至是资本市场的收益。煤化工产业的市场规律,就是如果我想要拿到那块价值上千亿的资源,就要投资数十、上百亿做煤化工项目,不然政府就不给我那块资源。所谓煤化工过热、市场无序,实际上是有序的、有投入产出比的,只不过投入的是煤化工规划,产出的是煤矿资源和土地资源等等,甚至还有政绩。
记者:针对这种情况,您认为应该怎么办?
刘振宇:如果真的赚不到钱,怎么会过热?还是因为搞煤化工就能从别的地方拿到资源。我认为政府应该反思,你制定出来的煤化工政策为什么被打着煤化工幌子却并不是真心要搞煤化工的人利用了?政府对煤化工要有长期的、延续性的、不能左右摇摆的政策,不能像老农一样只看一两年的市场效益,而是要看10年、20年后的市场。当年建了煤化工项目还没赚钱,但是土地已经获利了,资源也已经获利了,政绩已经有了,这样的政策容易让人急功近利。煤化工的技术体系非常复杂,那些真正发展煤化工的企业都在科研方面投入很大力量。政府要能够辨别哪些是打着煤化工旗号,哪些是要真正发展煤化工,这样制定的政策才真正有利于煤化工产业的健康发展。
煤化工不能简单地用金钱衡量
记者:有人说,搞煤制油成本也不低。进口石油如果价格便宜,又不浪费水,直接买不好吗?
刘振宇:有便宜的油,就要进口,这是人人都能判断的,无论是眼光长远的人,还是眼光短期的人。问题是我国能不能长远、可靠地依赖廉价的进口石油。另外,当你完全依赖廉价的进口石油时,你的弱点暴露给了别人,你的竞争力下降。还有,当你买完油、烧完油,你还剩下了什么?煤化工成本高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付给装备制造业钱了、纳了较高的税。企业和个人可以简单对比买油和发展煤化工之间的价格成本,做出自己的决定,但国家不能仅仅这样简单考虑。因为通过发展煤化工产业,不仅提供了就业,还提高了我国的制造业水平、信息化程度、设计水平、管理能力,甚至工人素质,这不是简单地用价格就能衡量的问题。当然市场不会考虑这些因素,但是政府要能看到这一点。像美国的不少军工技术民用化了,我国的一些航天技术也转移到了民用。其实,很多煤化工领域研究出来的技术已经拓展到了别的方面,比如生物质转化、重质烃和非常规烃资源的转化方面。特别是煤化工开发出来的环保技术,完全可以用到别的领域。
记者:去年以来,国际油价大幅下跌,有人认为现在搞煤化工并不划算,您怎么看?
刘振宇:还是要把大前提搞清楚,为什么我们要搞煤化工?煤化工生产什么?煤化工主要生产化学品和油。中国对油的需求量还很大,自产2亿多吨,进口3亿多吨,在自产量显著增加无望的情况下只能买油。但买油并不仅仅是买卖这么简单。美国能源部当初搞煤液化项目就不单纯是为了煤液化,而是因为要掌握这项技术,从而限制从中东购买石油的价格。美国在煤液化项目上投资的钱远远少于购买石油节省的钱。有人说低油价下搞煤化工不划算,但是大家没看到进口油之所以便宜,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大力发展了煤化工。中国将长期缺油,也将长期进口石油,在买油市场上必须具备充足的砍价的能力。而这不仅与政治军事有关,也与科学技术的能力水平有关。煤化工的技术水平就是一个重要的筹码。
华县工业园区不断延伸煤化工产业链,大力发展下游精细化工产品。图为园区内生产装置区一角。李军 摄
污染防控要靠真正搞煤化工的人攻关
记者:煤化工的污染问题,还有比如水耗问题,您怎么看?
刘振宇:如果搞煤化工不是为发展煤化工,仅是为了获得各种资源,项目只是装个样子,那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排污问题,因为可以解决的污染他也不会去解决。比如污水处理运行成本太高,环保局来装置就开,环保局一走就停掉。这本质上都是只顾煤化工的眼前经济利益造成的。所以,要解决煤化工的污染问题,靠那些想捞一把就走的企业是不可能的。还是那句话,要让真正想搞煤化工的人来搞,污染就是他要攻关的问题之一,这才能根本解决。煤化工的水耗多是经济所限。水实际上是可以循环利用的,只不过在运行过程中水处理成本较高,不如直接用新水便宜。所以政府在政策上应该有针对性。缺水地区比如新疆、内蒙古等,可以用高水价促使企业降低水耗。我知道有的煤化工企业就主动提出了这样的方案。
记者:二氧化碳排放问题呢?
刘振宇:煤化工及其能源产品的使用排放二氧化碳,是因为要把煤中碳元素的能量拿出来利用,而要拿到碳能量就要将其转化为二氧化碳。所以,无论以何种方式利用煤炭的能量,必然要排放二氧化碳。中国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需要能量支撑,如果油和气提供不了,就要用煤。用煤就要排放二氧化碳。我们花美元进口石油,美元是从哪里来的?美元就是排放二氧化碳赚来的,美元就是二氧化碳。这是回避不了的。当然,将煤转变为化学品无需将煤中的碳转化为二氧化碳,但在未来几十年,社会对化学品的需求量远远小于对碳基能源的需求量。就是假定我国有办法会很快将煤炭在一次能源中的比例从目前的65%降到30%多,达到目前全球的平均水平,煤炭排放二氧化碳一样是必然的,其量一定是很巨大的,一样是值得重点关注的。
记者:您对煤制油要交消费税怎么看?
刘振宇:很多人认为这是国家又压煤化工了。我认为,国家可能有压一下挤掉泡沫的想法,最后剩下真正搞煤化工的企业。但是挤出泡沫不应该伤害本体。如果煤制油和石油都征收一样的税率,那发展煤化工就很困难了,石油没有了只能去买,能不能买到便宜的看你有什么底牌,那就又绕回前面的话题了。煤化工还不是一个成熟产业,还在发展中,技术还在革新,国家应该扶植它。政府要限制的,应该是那种没有任何技术积累和支撑,只是拼凑一个团队,就做项目的投机行为。因为这种行为不可长远发展。
记者:谢谢您的坦率!
大唐克旗煤制天然气公司褐煤清洁利用气化装置。 (本报记者 刘永明 摄)
原标题:现代煤化工:国家战略筹码
特别声明:北极星转载其他网站内容,出于传递更多信息而非盈利之目的,同时并不代表赞成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内容仅供参考。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若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
凡来源注明北极星*网的内容为北极星原创,转载需获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