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处理的“零排放”概念在中国工业界、环保部门是个微妙的存在——实验室中不计成本,将现有高精尖技术都用上,确实可以将污水吃干纳净;但现实中,企业往往难以承受高昂成本,技术的完全实现也存在困难。这一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给中国西部尤其是黄河流域带来众多环境污染问题和隐患,不容小视。由于该概念的实验室层面的存在,不少没有自然排污水体(如河流、湖泊)的地区得以上马大型化工项目,并通过环保部门的环评。也由于其在现实中难于做到,最终导致晾晒池、蒸发塘等“零排放”重要设施沦为事实上的排污池,成为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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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水处理“零排放”神话与现实:项目如何上马?

2014-12-05 09:29 来源: 《工业水处理》杂志微信

污水处理的“零排放”概念在中国工业界、环保部门是个微妙的存在——实验室中不计成本,将现有高精尖技术都用上,确实可以将污水吃干纳净;但现实中,企业往往难以承受高昂成本,技术的完全实现也存在困难。

这一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给中国西部尤其是黄河流域带来众多环境污染问题和隐患,不容小视。

由于该概念的实验室层面的存在,不少没有自然排污水体(如河流、湖泊)的地区得以上马大型化工项目,并通过环保部门的环评。

也由于其在现实中难于做到,最终导致晾晒池、蒸发塘等“零排放”重要设施沦为事实上的排污池,成为污染环境的不定时炸弹。

“零排放”,这一看上去就让人生疑的概念是如何诞生的?又如何在经济界、环保界被追捧?最终又如何破灭?

神话的诞生

“零排放”概念非中国原创,它在上世纪70年代首先由美国等国家提出,被称为ZLD(Zero Liquid Disge)。这一理论称,工业企业的废水可以完全处理并不对外排放,无法回用的盐类物质则通过浓缩、结晶方法以固体形式处理。

周学双说,实验室中假想的企业确实可以实现“零排放”,因为人类的污水处理技术已非常先进。但现实中,是企业就要讲成本,污水处理必须做到技术和经济两方面都可行才行,因此,“零排放”在发达国家也并不受企业欢迎。

发达国家环保界和工业界,更倾向于少排放,在成本和环保间找到平衡。周学双说,发达国家仅有很少的项目真正实现了“零排放”,其往往位于环境十分敏感的地带如水源地等处,需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环境不受污染。

在周学双的印象中,中国仅有河源电厂等极少数项目实现了“零排放”。而河源电厂由深圳、香港两方投资,位于内地供港饮用水水源地范围,客观上需要不惜代价。

学界一般认为,国外并不“吃香”的“零排放”概念在中国大量使用,与近十余年煤化工企业的大量兴起有关。

过去几十年,中国企业在废水处理上一般遵循“达标排放”办法,只要将污水处理到可向地表排放的标准,即可排入江河湖海。但在中国西部尤其是黄河流域,却在近十几年不具备“达标排放”的现实条件——黄河水污染较重,在该流域新增排污口难度很大。

偏偏在最近十余年,中国的天然气、石油缺口日益加大。中国富煤而少油、气,从战略上,中国需要发展煤制油、煤制气产业。但这一战略存在一个客观限制——中国水、煤逆向分布,北方地区尤其黄河流域多煤少水。

如此,黄河流域的内蒙古宁陕和新疆等省份就存在一个客观产业难题:少水,还不让向黄河及其支流等自然水体排污,那如何发展用水、废水量均大的煤化工企业呢?

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高级工程师曲风臣对财新记者说:“你要上项目,减排任务它(当地政府)都完不成,去哪里给你申请额外的总量?”

一个现实的办法,是把煤运到有环境容量即纳污水体的地方去兴办煤化工企业。但是,这一设想事实上被急于发展经济的当地省份的政策堵死。

如在2010年,内蒙古对煤炭就地转化做了细致规定。要旨是两个50%,即凡是投资大型燃煤电厂或煤化工项目,可以按照项目对煤炭消耗需求量的2倍配置煤炭资源,其中50%要在项目中就地转化,另外50%允许企业进入市场自行销售。凡是新建煤矿,矿井单井生产规模至少年产120万吨、露天矿至少年产300万吨,而且就地转化率达到50%以上。宁夏、新疆、陕西也都出台类似的政策,提出就地转化率不低于50%的目标。

种种限制条件下,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摆在了地方政府和煤化工企业面前:如何在没有环境容量的地方发展高污染、高能耗的煤化工产业?换句话说,没有排污口,一个产生大量污水的企业如何生存?

“零排放”概念由此大受追捧,成为项目申报、审批中的关键词之一。

业内专家认为,所谓“零排放”,就是这样被倒逼出来的一个概念,为企业在西部开工创造了技术上的合法性。

“‘零排放’就是多个利益集团编出来的一个神话。谁都认为难以做到,但不提这个,项目如何上马呢?”一位不愿具名的学者直言不讳。

明显不太现实的“零排放”,为何可以在环保部门一路绿灯通过?一位接近环保部环评部门的权威人士指出,这与中国环保部门权力过小、环境评价被虚置有关。

“在西方国家,一个大工业项目要想落地,第一步就得过环境评价这一关。但中国是反着的,先要找好发展地点,再从发展改革部门拿路条,再与地方政府谈妥各种条件,最后才是来环保部门进行环境评价。”他说。

这位接近环保部环评部门的权威人士接着分析:“我碰到很多这种例子,前面几十个章都盖完了,就差你环保这个章了,如果不同意,就等于置我于死地。我前期工作干了十年,花了十几个亿了,你环保现在跟我说选址不合理,得换地方,那我不等于白干了?最终,环保部门迫于无奈,在各种压力下只能修修补补进行一些改善。”

神话的破灭

2004年,煤炭央企神华集团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上马煤制油项目,成为第一个声称“零排放”的中国煤化工项目。

其他企业群起而效之。“十一五”期间,报国家审查的煤化工项目共27个,就有15个项目提出废水“零排放”,其中10个位于水资源极其短缺的黄河中上游地区。当然,这也是发改部门给的压力。近年发改部门在路条中要求煤化工项目实现“零排放”或“近零排放”。

神华集团煤制油项目副总工程师魏江波于2011年在《工业用水与废水》杂志发表论文称,“在当前的技术和管理水平下,废水‘零排放’还只是一种理想,而不能成为现实的操作目标。”

2013年,环保NGO绿色和平发布报告称,神华宣传其蒸发塘有严格防渗措施,排入自然环境的实际废水为零,但绿色和平工作人员实际调查发现,蒸发塘下侧即是一大滩臭鸡蛋味的污水,附近污水横流。

绿色和平在蒸发塘和另外两处排污点抽取污水和沉积物,送到全球最大的检测认证机构SGS实验室,以及英国的埃克赛特大学进行分析。结果蒸发塘水样被检测出90种组成复杂的半挥发性有机化合物,在29种可被可靠鉴定的物质中(与谱库匹配度大于90%),其主要组成为苯酚及其多种衍生物。

神华集团作为“零排放”的先行者,在十年之后宣告了神话的破灭。与此同时,现有的晾晒池纷纷遇到难题——由于水质差,池面浮着油,污水蒸发不掉。

曲风臣看过各地很多晾晒池,他告诉财新记者,现在很多池子都满了,企业也很为难。

曾经的排污池,如今成为心腹之患。但污水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来。怎么办?多位业内专家所言,与财新记者在实地采访、观察所得一致:要么漏到地下去,要么偷偷排掉。

“其实以前也偷排,只是看不到。现在那么大一滩水在那儿搁着,老百姓天天盯着。”曲风臣说。

神话为何破灭

周学双认为,经过多年实践,尤其是诸多大型国有企业的示范,根据今年搜集到的行业信息,的确证实中国西部煤化工企业没有一家真正做到“零排放”。

2014年6月,环保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6月中旬在北京举行“中国煤化工废水处理技术应用与创新研讨会”,行业内关注废水“零排放”的人士约150人到场,包括煤化工企业和相关研究、设计者,均认可现在还没有真正做到“零排放”的工程实例。

从污水处理流程来看,“零排放”可行。但关键在于,要将污水处理到较为纯净的高浓盐水,直至拿出结晶盐,成本极高,已经超过了企业在现阶段的承受能力。

曲风臣告诉财新记者,要在工程中实现“零排放”,“技术上还在探索阶段,特别是,各种技术之间的有效衔接存在很大难度。”

周学双认为,从源头上讲,这是煤化工布局出了问题。“这些年来,各路投资商想方设法地占有煤炭资源,而地方政府更加追求利润最大化,要求投资者在得到煤炭资源的同时,必须就地转化,那只有建设煤化工项目,而我国西部很多地区,根本就不具备上煤化工项目的条件,不仅仅是缺水,最为严重的是缺乏纳污水体,因此,就只有编制‘零排放’的美好神话。”

一种思路认为,“零排放”技术既然不成熟,强作要求不啻缘木求鱼。西部还要发展,周学双认为,没有必要把煤化工建立在普遍“零排放”的基础上,而可以科学布局,取缔落后产能,在环境允许的情况下,寻找合理合法的排污去向,舍小保大,“而不是像现在沙子眼儿似的、星罗棋布地到处都在排污。”

曲风臣没有周学双激进,他认为“零排放”概念本身无错,但已有的煤化工企业可能正在毁掉这个概念,现有的不合格晾晒池则会断送这个工艺。

他认为,晾晒池建在适宜地区,严格控制防渗、进水水质等指标,还是一个合适的、低成本的浓盐水处理工艺。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台有指导意义的国家标准,规范晾晒池的设计和监管。

延伸阅读:

水十条”如果规定“提标”污水厂还需过哪些坎

新加坡面向2030的污水处理概念厂模样

原标题:【深度】“零排放“神话与现实:不提这个 项目如何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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