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沙漠排污事件总算有个结论了。今年10月初,国家主席习近平等中央领导就内蒙古自治区腾格里沙漠排污事件作出专门批示。内蒙古、宁夏两地开始紧急处理沙漠污染。存在排污问题的数个晾晒池随后被当地政府紧急关闭、填平;涉事的多家工业园区工厂被勒令关停;涉事的环保部门负责人被撤职查办。在此之前的四年中,多家NGO、多位环保人士以及央视、《新京报》等媒体,多次暗访并曝光腾格里沙漠排污问题。但每次当地政府均称,涉事的污水池实际上是当地环保部门批准的晾晒池或蒸发塘,本身是一种污水处理设施。领导批示,终于为争议长达四年之久的腾格里事件得出一个结论—&md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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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解析】排污阳谋

2014-11-17 14:27 来源: 《新世纪》 作者: 孔令钰

腾格里沙漠排污事件总算有个结论了。

今年10月初,国家主席习近平等中央领导就内蒙古自治区腾格里沙漠排污事件作出专门批示。内蒙古、宁夏两地开始紧急处理沙漠污染。存在排污问题的数个晾晒池随后被当地政府紧急关闭、填平;涉事的多家工业园区工厂被勒令关停;涉事的环保部门负责人被撤职查办。

在此之前的四年中,多家NGO、多位环保人士以及央视、《新京报》等媒体,多次暗访并曝光腾格里沙漠排污问题。但每次当地政府均称,涉事的污水池实际上是当地环保部门批准的晾晒池或蒸发塘,本身是一种污水处理设施。

领导批示,终于为争议长达四年之久的腾格里事件得出一个结论——位于腾格里沙漠深处、由当地政府为工业园区兴建的所谓晾晒池,确实存在严重的环境污染。

腾格里沙漠排污事件终于有了公众期待的阶段性结果,问题却也来了:在内蒙古、宁夏、陕西等省份的黄河流域区域,被政府允许的以晾晒池、蒸发塘等名义建成的污水处置设施——人工池塘,数量众多,是否也存在腾格里式的污染?

晾晒池又名蒸发塘,原本是干旱地区污水处理工艺中的一个环节,用于处理高浓度盐水。从工艺设计角度,排入晾晒池的水应是经过多个污水处理环节之后含有杂盐的水,其COD(化学需氧量)等污染物含量很低。这种水外观应清澈如湛蓝的海水,嗅觉上没有异味,否则这种工艺就变了味,成了排污池。

财新记者历时两月,在上述三省份寻访到十余处共计30多个晾晒池,结果发现腾格里式污染绝非个案,已成了中国西部一种新的环境污染方式。其中10多个晾晒池池水黑臭,显然已沦为排污池。其他看似不错的排污池,经NGO进行池水检测后,参照《污水综合排放标准》(二级),也存在多项污染物超标。

环保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2014年6月中旬在北京举行“中国煤化工废水处理技术应用与创新研讨会”,其石化轻纺部主任周学双在会上说,自己参与评估过多个号称“零排放”的项目,到目前为止,事实证明,“零排放,煤化工企业在工程上还没有真正做到的。”

石化轻纺部是环保部环境影响评价的技术支撑单位,负责国内重大石化、医药、轻工、纺织等项目的环境评价。该部门负责人周学双的上述论断,显然具有权威性。他还断言,中国西部黄河流域近年兴建晾晒池的区域,“基本上都存在污染隐患,或者已经被污染。”

在上述三省份及新疆地区富煤工业园区,晾晒池数量众多。据财新记者不完全统计,超过100个。

这些晾晒池,业内私下名之“污水库”。修建晾晒池的,往往是煤化工等废水量大、污染严重的企业。它们如何拿到发改委路条、通过环评验收的?

周学双认为,答案是为煤化工背书的“零排放”概念。在西部煤炭资源区,客观上没有排放污水的条件,只有以“零排放”作为前提来获取各方面批准。

“零排放”理论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发达国家,是指企业将废水、废气等在处理阶段吃干纳净,向自然界排污趋近于零。

近年煤化工项目在西部大量上马,多数宣称可实现“零排放”,其思路是将污水重重处理后剩下的浓盐水以晾晒池形式“晒出”固体杂盐,再将固体盐分以环保方式处理,不存在任何向厂区排污的形式。

周学双称,“零排放”在实验室中可以做到,但现实中做到极难,意味着企业要在污水处理环节花大价钱,以现有资金和技术水平,是天方夜谭。

也就是说,“零排放”,一个现阶段的神话,成为企业获得发改委路条、通过环评审批的通行证,但在实际生产中,终“现出原形”,沦为上百个排污池。而当污染被受害者、媒体指出时,又成为当地政府和企业的遮羞布。

财新记者调查发现,“晾晒池”这一不成熟且污染风险极高的工艺,不仅在黄河流域盛行一时,且其“改进版”仍然出现在各种新规划中。

有学者认为,此现象如持续,晾晒池或成为西部又一轮环境污染的罪魁。

揭开盖子的腾格里

三年来,腾格里沙漠排污事件一再发酵。它最终掀开了西部黄河流域工业园区利用晾晒池排污的盖子。

每年春天席卷北方的沙尘暴,其源头之一,就在腾格里沙漠。涉事的晾晒池人迹罕至,除了住在附近的农牧民,外人难以知晓。

腾格里工业园建设于2003年,以煤化工、盐化工为主,在经济上为当地作出巨大贡献。腾格里工业园区管委会的一份材料显示,“园区初步形成了硫化系列、萘系列和苯系列三个染料精细化工产业链,成为全盟打造‘双百亿工程’的重点开发区(园区)之一。2010年,园区完成生产总值11.59亿元,财政收入5252万元。”

涉事晾晒池外竖着一块巨幅牌子,称其为经自治区环保厅环评批复、阿盟(阿拉善盟)发改部门立项批准,分期建设的4座污水处理池,“通过自然晾晒和自然风干蒸发、固体物人工收集和碳化焚烧等措施,达到污水无害化处理”。

2014年9月12日,在《新京报》再次曝光腾格里沙漠排污之后,阿盟行政公署副盟长赵占军确认了这四个池子的真实身份:媒体报道的“腾格里沙漠现巨型排污池”事件中的“排污池”,是经环保部门批准建设的高盐水蒸发池。

这种工艺可以用“晒盐”来类比。近十年内,煤化工企业在西部富煤地区大量落户,都面临着高浓盐水无处可去的难题。简单来讲,由于当地气候干旱,河流稀少,而煤化工需水量大,产生污水量也大,企业必须将污水循环回用,但污水中的盐分无法降解,只会在循环进程中不断浓缩,直至形成高盐废水。

晾晒池作为“晒盐”设备由此而生。企业将污水重重处理、其他污染物尽悉去除后,剩下的浓盐水,就排到晾晒池中,待水分蒸发,剩下的固态盐分再铲走处理。

但是,晾晒池处理的是高浓盐水,绝不应该是污水。周学双认为,从外观判断池中是高浓盐水还是污水,有两个指标可供辩识,“第一,闻味儿;第二,看颜色。高盐水不含其他污染物,是不应该有颜色的,绝对不会是黑色的,不会有气味,更不会臭气熏天。”

显然,腾格里沙漠中的四个晾晒池,虽然是按照晾晒高浓盐水而设计,但在运行中“偷梁换柱”,将肮脏的污水排入坑中。

“那根本不叫晾晒池,也不叫高浓盐水,那根本就是污水。”周学双评价说,“晾晒池,蒸发的应该是水分,而不是污染物。而那些完全是靠沙漠来排污,污染土壤、地下水,还污染大气。”

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高级工程师曲风臣研究煤化工废水处理,他告诉财新记者,晾晒池的实质是“蒸发”,但若污水不经过预处理直接入池,表面会结一层油膜,把水和空气隔绝开,水就没法蒸发。“但现在很多地方池子都满了,水蒸发不出去,出路只能是要么继续扩建,要么往下渗,要么偷排。”

腾格里沙漠晾晒池水质黑臭,严重影响周遭居民生活。牧民举报、媒体报道不断。2013年,中华环保联合会法律中心副主任马勇一行调查腾格里工业园,在距园区约2公里的牧民饮用水井中取样送检,其中挥发酚类(以苯酚计)达到0.822毫克/升,超过国家饮用水标准410倍,还检测出菌落总数、总大肠菌群以及硫化物超标。

2013年,央视曝光此事。2014年9月,《新京报》跟进报道。然而,当地官员以污水排进晾晒池为由,否认对沙漠造成污染。直到10月2日,习近平做出批示,谎言才难以为继。在此之前,地方政府已经着手收拾残局,将晾晒池废水、底泥固化,宣称进行“无害化处理”。一批牵涉此事的官员也因此遭到处罚。

腾格里污染事件曝光后,园区要求15家企业搬迁。9月29日新华网的报道称,旧区地貌恢复工作全部完成,累计清理土方1.3万立方米,恢复地貌1.5万平方米.

其时,该园区仍有两个巨大的“晾晒池”未被曝光。9月下旬财新记者在园区内目睹,天元、春明化工厂附近,两个大坑正在被掩埋,每个坑上方都聚集着约四五辆推土机,将远处运来的沙土覆盖住污水,作业接近尾声,仍可见粘稠、呈油状的黑色污泥翻涌其间。

环保NGO重庆两江志愿服务发展中心(下称两江中心)曾于2013年5月来此调研。两江中心主任向春告诉财新记者,池中污水又黑又臭。2014年10月7日,向春一行再访这两个污水池,发现掩埋工作即将完成,附近的厂房也被拆掉了。

更多腾格里式排污池

以晾晒为名,行排污之实。这样的情况并非腾格里工业园区一家。

在新疆、宁夏、内蒙古、陕西这些富煤省份,近年大力发展煤化工,排放污水量大。仅财新记者不完全统计,上述省份的晾晒池高达百个以上。

“大部分都是不合格的晾晒池。”周学双认为,“它就是玩一个概念糊弄你。像腾格里沙漠的那些池子,事实上就是排污,只是企业、地方官员不愿意用‘排污’这个词而已。”

财新记者在六处工业园,看到晾晒池近30个。按照业内专家提供的分析指标,包括池水颜色、气味、池深、工程量、防渗措施等,确实无一合格。

2014年10月,两江中心工作人员沿黄河中上游,调查宁夏、内蒙古境内工业园部分晾晒池,并取水样送检。检测结果显示,大部分池子不同程度地存在COD、氨氮、总氰化物、挥发酚等污染物超标。

——在腾格里沙漠边上的中卫工业园,因沙漠中的晾晒池而被连带曝光,中卫市环保局领导因之被停职检查。但园区内好几个晾晒池依旧恶臭横溢。

在中卫工业园北部,华御化工厂以东、蓝丰化工厂以南,有两个大池子均用来存放污水。

蓝丰化工厂于2011年5月发布公开信息事称,该厂每年产生含盐废水91000吨,计划在公司厂区东北部,“利用自然山水沟新建一座总容积20万立方米、占地面积110亩的蒸发池,将高浓度含盐废水排入蒸发池处理。”

2014年9月23日,财新记者在两个大污水池边拍照时,被华御工厂的两个保安围堵,强行要求删除照片。站在池边,可闻到刺鼻臭味,水呈乌黑色。

蓝丰化工的母公司是江苏蓝丰生物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后者于2010年上市,主要生产杀虫剂、杀菌剂、除草剂及精细化工中间体。华御化工成立于2009年12月,生产精制苯、氯产品、氯化苯、硝基氯苯等产品。

根据蓝丰2012年度报告,华御化工是蓝丰第一大股东之控股子公司,两者厂区相邻,其产品将首先满足宁夏蓝丰的需求。

2014年10月,当向春与同事再次来蓝丰化工厂附近取污水样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2013年向春团队来此调查时,此地有五个疑似污染的晾晒池,但一年后却仅剩了两个(即财新记者见到的两个)。“(三个池子的)坑的形状还在,但是上面被覆盖了一层沙土,还没完全填平。”向春告诉财新记者。

10月上旬,两江中心在两个大池中取了污水样本。水样检测结果显示,氨氮达996,挥发酚达0.64,苯胺类为460,参照《污水综合排放标准》中的二级处理水(二级标准的处理后污水事实上仍是污染水),分别超标18.9倍,0.3倍和229倍。其中超标229倍的苯胺类,是一种“致癌、致畸、致突变”物质,由于其长期残留、生物蓄积、致癌等特点,被列入“中国环境污染物黑名单”,也是美国环保署水中优先控制的129种污染物之一。

——从中卫向北、穿过宁夏境内,可抵达宁、蒙交界的乌斯太镇。乌斯太镇属内蒙古阿拉善盟,接壤乌海市,煤、盐丰富,自治区级的阿拉善经济开发区位于此地,曾被评为自治区十强工业区,企业以煤化工、盐化工为主。2014年9月16日,财新记者在乌斯太工业园内发现两处晾晒池。

其一,庆华煤化厂区内晾晒池。其面积相当两个足球场,水呈蓝黑色,表面像是浮着一层浓稠的油膜,站在池边,可闻到恶臭气味。

而在同一园区内的乌斯太热电厂,厂房边上有一处面积更大、近似于四个足球场面积的池子,有浓烈刺鼻气味。池边水面堆积着一圈圈灰白油腻泡沫。

2014年10月,两江中心工作人员向春和同事取池水样,送到上海SGS检测中心。结果显示,COD、氨氮、总氰化物、硫化物分别为1040、212、4.50与6.20(单位:毫克/升),参照《污水综合排放标准》(二级),分别超标5.9倍、3.2倍、8倍与5.2倍。其中,超标8倍的氰化物是剧毒物质,水中氰化物含量折合成氰离子(CN-)浓度为0.04-0.1毫克/升时,就能使鱼类致死。

由于此时距国家主席习近平批示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才数天,当地企业十分敏感。向春告诉财新记者,他们从乌斯太热电厂晾晒池取完水样后,又寻找到另一处晾晒池地址,结果发现后者已被完全填埋。

晾晒池何以风行

官方显然意识到晾晒池污染的普遍性。2014年5月,晾晒池众多的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办公厅发文称,区内存在晾晒池效果差等问题,“致使高盐水在处理和排放过程中造成一系列的环境问题,如恶臭污染、水环境污染和环境风险等”。

晾晒池污染与与中国许多地方存在的偷排、超排等污染问题根本上并不相同:晾晒池中绝大多数是通过了当地环保部门环境评价、堂而皇之兴建的。

这是个悖论。“晾晒池”之所以被设计出来、顺利地通过环评,却是源于一个极其美好的理念——“零排放”。

所谓“零排放”,上世纪70年代首先由美国等经济发达国家提出,被称为ZLD(Zero Liquid Disge),指工业废水在厂内循环利用,不向外排放任何废水,无法回用的盐类等物质则浓缩、结晶,以固体形式处理。

上世纪90年代,“零排放”概念在中国兴起。这是因为经过几十年工业快速、粗放发展,环境污染积重难返。环保总局在“九五”规划中,对12项污染物提出总量控制。这意味着工业排污将从总量上进行约束。

随后,“零排放”之风首先在污染大户中刮起,火电、染料、造纸、化肥乃至养猪业纷纷宣称可实现“零排放”,部分企业已经实现“零排放”。

此举不仅被业内斥为神话,也随着各地竞相放卫星而不攻自破——自上世纪90年代至今,不断冒出某家火电厂称自己是全国“首家”“零排放”项目。

多位专家称,就近年热炒“零排放”概念的煤化工而言,企业将污水处理成相对干净的高浓盐水代价极高,往往选择将污水直排入池。正如财新记者所看到的众多晾晒池,水质发黑,恶臭袭人。

这与“零排放”环节的一个漏洞有关:晾晒池并无相应国家标准,在设计时,仅是参照行业相关标准自行把关。

财新记者获悉,《浓盐水的蒸发塘设计规范》已于2013年由能源部委托立项,初稿已编写完成,但尚未公开征求意见及发布。

没有规范,便致乱象。在晾晒池的选址、池深、进水水质等关键指标,缺乏技术指导。

首先是选址。什么样的地理、气候条件适合建晾晒池?周学双分析,西部地区虽然号称蒸发量大,但一年中有半年封冻期,“那这个时候就谈不上什么蒸发量了,没有太阳,这个水只进不出,怎么办?就靠漫流,向地下漏。这是必然的结果。”

曲风臣告诉财新记者,由于晾晒池近十年才出现,对于其各项技术指标,仍在探索阶段。比如用气象部门和水利部门的数据分别计算某地干燥指数,结果可能相差很多。以新疆伊犁河谷地区为例,利用气象部门的数据算出其干燥指数大于5,可以建晾晒池,但用水利部门算出来的结果则在1到2之间,“这相当于江苏一带的水平,并不适合建,只有布达科干燥指数大于2.5的区域才适合建设晾晒池。”

换言之,西北地区并非都适合建晾晒池,可供布局的区域其实很少。

其次是池深。曲风臣认为,晾晒池的深度最好不超过1米,且浓度越高、深度越浅,否则可能导致厌氧现象发生,在厌氧反应条件下,如果含有机污染物,会产生沼气、硫化物等恶臭气体。

但财新记者实地踏访、查阅资料所见蒸发池,池深多在五六米以上。这种以容积取胜的池子,容纳污水是主要设计目的,晾晒效果差。

还有进水水质。由于缺少规范来限制各项污染物指标,加上企业节省处理污水成本,往往直排污水,多数晾晒池表面浮着一层油膜,隔离了水和空气。

“很多池子排着排着就满了,表面有油,蒸发不掉,如防渗做得不好,渗掉的量可能比蒸发的多。”曲风臣说。

还有防渗。财新记者在各地看到的池子,存在池底破裂、防渗膜鼓包、甚至看不到防渗工程量的情况。曲风臣告诉财新记者,有的企业干脆拿普通塑料膜做防渗膜,不做防渗者亦所在多是。

偏僻的污染

论理说,晾晒池既然存在大量污染问题,那么早就应在社会上反响强烈,但为何在现实中运行十余年才被大量曝光?

答案在于“偏僻”二字。中国西部地广人稀,存在许多人迹罕至的沙漠、戈壁、荒地、草原等。晾晒池和许多有污染的化工厂建在这些偏僻之地,即可暂时逃离中国东南部人口稠密区的邻避烦恼。

财新记者找到的多数晾晒池,建在远离居民的工业区附近,位置偏僻,即使是当地出租车司机也很少知道其确切位置。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经财新记者采访查证,近年已发生数起晾晒池污染事故。在内蒙古乌审旗的乌兰陶勒盖镇, 世林化工厂的六座共计24万平方米的晾晒池,就成了牧民们的梦魇。

世林化工厂是山东淄博矿业集团公司控股、内蒙古世林投资集团参股的国有控股企业,公司成立于2005年,生产煤制甲醇。财新记者在靠近其中五个晾晒池时,刺鼻味道迎面扑来,令人作呕。池水呈墨绿色,池周铺着胶皮状的防渗膜。有的池子防渗膜已大片破裂,像鼓包般,漂浮在水面上。

财新记者看到,当时一根管道正在向其中一个池子排放液体。正在作业的工人告诉财新记者,这是药剂,每天都要注入好几吨,用来消除污水臭味,“不然就太臭了。”这位工人称,早先五个池子都没有做防渗,后来环保局管得严,便给其中四个做了防渗,剩下的一个至今未做,如今正往外抽污水,打算等池子干了把防渗膜补上。

住在池子附近的一对牧民老夫妇告诉财新记者,自从世林化工投产,晚上关着窗户也挡不住臭气的熏袭。老太太今年时有喘不上气的症状,医生诊断为肺部纹理增重,家中一岁半的小孙子也在一个多月前,时常突然喘不上气,到榆林市医院下呼吸科检查,同样被诊断为肺部纹理增重。

他们告诉财新记者,到工厂理论过几回,但对方称无法确认病情与排污之间的关系;到乌审旗环保局反映,对方回复说,他们跟工厂打过招呼,但也解决不了。

与乌审旗南部接壤的是陕西榆林市。同样的故事在榆横工业园区上演,该地主要发展煤化工。工业园的污水处理厂位于横山县杨沟村东北方向约1公里处,场内建有六座晾晒池,池深6米,面积约26.5万平方米,其功用是“园区内的高盐污水处理成浓盐水后,排入蒸发、结晶”。

2013年4月,杨沟村村民上网发帖,称晾晒池在施工期间接纳污水,且污水未经处理、不断渗漏,村子水源地距离晾晒池约100多米,疑遭污染,风一吹,村子被毒臭气体笼罩,村民出现胸闷、咳嗽症状。

此事经多家媒体报道后,引起陕西省环保厅重视。陕北环保督查中心实地调查后,发布报告称,由于污水处理厂尚未建成,园区内延长石油集团下属醋酸厂将污水直排到周围沙坑和污水厂内的蒸发塘。报告确认存在污水直排问题,但称经过检测,并未对晾晒池附近空气、井水和地表水造成污染。

报告称,园区内5号晾晒池未经环保验收擅自投入运行,省环保厅多次要求20万吨/年的醋酸项目停产,但该公司仍违法生产,偷偷排污。

时隔村民发帖一年半,2014年10月,财新记者来到杨沟村,此时园区内的六个晾晒池均已修建完毕,池水满蓄,由于大门紧锁,无法取样检测。村民告诉财新记者,由于村里人多次到县里、市里请愿索赔,污水处理厂已经安上部分处理设备,不似以前那般恶臭,但他们仍十分担心水源地遭到污染,威胁子孙后代,希望说动政府将整个村子移民到高水位处。

关于榆横工业园区的污水处理是否真的达标无害,财新记者采访园区环保局局长姚怀章。

姚怀章对既往排污一口否认,并称榆横工业园区是全国少数几家可做到污水“零排放”的工业园区之一。

财新记者拿出村民2013年拍摄的照片,图中晾晒池水面漂浮着油污、泡沫,和成群野鸭尸体。对此,姚怀章摇头称:“我不知道这是在哪里拍的。”

变本加厉的乱排

在采访中,财新记者发现在内蒙古宁陕三省份的黄河流域地区,不仅晾晒池众多,污水直接排入山坳、洼地或自然小型湖泊的事例也多有发生。

污水处理专家认为,此类现象应与晾晒池在当地普遍走样沦为排污池有直接关系。“既然不少大型企业的晾晒池实际上是排污池,那有些胆大的企业就会有样学样,干脆就直排污水了。两者本质区别并不太大。”

财新记者发现,在乌海市海南区的西来峰工业园区,园区内有一条暗渠穿过马路直通洼地,形成一个非常大的池塘,池水发黑,有刺鼻臭味。该园区于2001年开始规划建设,被列为内蒙古自治区20个重点工业园区之一,生产煤焦油、硅铁、建材等。

两江中心取样检测结果显示,该池水样COD为272毫克/升,参照地表水质量三类标准,超标12.6倍,即便参照《污水综合排放标准》(二级),仍超标0.81倍。

同样在海南区,西来峰工业园西南部,是乌海化工厂,该公司始建于1952年,主要生产PVC、烧碱等产品。就在厂区旁边,是一片巨大的荒地,半米高的水泥管子与破裂的帆布管子纵横其间,流着滔滔污水,形成好几个污水坑。

在荒地边上,有一条深、宽皆十多米的乳白色的膏状河流,负责看守的工人告诉财新记者,生产碱类产品的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排放到这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条“石膏河”。而在不远处,过去一条马路即是黄河。

在宁夏银川市的宁东工业园,同样有工业污水汇聚到马路边,形成大池塘的壮举。负责看守污水湖的老人告诉财新记者,自己在污水处理厂工作,由于污水处理厂消纳不了这么多污水,企业便将污水排到池塘中,污水厂根据自己的需要,通过地下管道随时抽取。

看守人称,附近的宝塔石化、宝丰化工、青铜峡铝厂和京能电厂都将污水排到这里,“过去是直接排到黄河里,现在不让排了。”排水管道埋在地下,水位高时,可没过管口,无法被看到。池塘边竖着牌子:工业污水、禁止钓鱼。但仍有钓者不顾劝阻,在塘边怡然垂钓。

类似现象所在多是。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工业园区乱排污形成巨大的污水湖,被媒体多次曝光后,当地决定恢复原貌。园区为此修建了五个大晾晒池,但根据媒体报道和两江中心在现场调查,这几个晾晒池水质极差,异色、异味特征明显。

财新记者踏访现场时发现,污水池看守很严,财新记者刚靠近池边,就遭到骑摩托车、穿军大衣的老者驱逐。

生态灾难

星罗棋布的晾晒池,对生态脆弱的西部地区,会有哪些影响?学者普遍认为,不规范的晾晒池首先会污染地下水。

周学双认为,污染物只有三条出路,一条是蒸发到天上,包括有毒有害的挥发性有机物,二条是渗透到地下,三条是水满溢到池外。

“那么多池子,都建得比正常蒸发所需的‘不深于1米’深得多,显然不是为了蒸发,不就是为了容量大,可以多储存污水嘛。蒸发不出去,去哪儿呢?渗到地下的概率最大,但老百姓难以取证,也难以证实附近地下水污染与池子有关。”

一个例证是,在腾格里沙漠事件中,环保组织已在晾晒池下游取到污染严重的饮用水水样。

有学者担忧,万流归宗,黄河流域的地下水与黄河相通,地下水中的污染物会间接污染到黄河,需警惕晾晒池成为西部污染的新开端。

原标题:排污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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