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一则关于腾格里工业园区部分化工企业肆意排放污水、导致沙漠被严重污染的重磅新闻，引起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甚至惊动了中央领导，习近平总书记为此亲自做出重要批示，要求予以整治。而今，涉事企业宁夏明盛染化有限公司已被永久性关停，相关法人被立案调查。受环保整治影响，该地区另两家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宁夏中卫鑫三元化工和内蒙古图腾化工的生产也受到较大影响。
图为腾格里沙漠腹地排污池
腾格里事件的曝光，不仅再一次将化工污染推向了舆论攻伐的风口浪尖，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原本陌生的产品名称——染料中间体还原物(以下简称还原物)，而相关企业的相继停产，则直接导致了下游染料产业的原料供应出现严重失衡，从而给行业的后续运行带来了极大的风险。
连日来，记者对这一事件发生后的染料中间体还原物市场进行了调查采访。
待解难题：还原物供应出现断层价格飞涨
宁夏明盛染化主要生产染料中间体还原物(化学名称为3-氨基-甲氧基乙酰苯胺)。据了解，这个中间体对于目前分散染料市场是个风向标，有着足以影响染料价格的决定性因素，并且没有可替代的产品。据统计，全球还原物现阶段总产能约3.5万吨/年，其中宁夏明盛产能为1.5万吨/年，浙江龙盛集团新项目产能为1万吨/年，其他企业约为1万吨/年。也就是说，宁夏明盛等企业的停产和限产，意味着行业70%左右的产能瞬间缩减，其对下游染料企业形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中国化工报记者就此采访了分散染料龙头企业浙江龙盛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相关负责人，得到的答复是，去年之前宁夏明盛一直是龙盛主要的原料供应商，但是由于今年龙盛采用新工艺建设的还原物生产装置投入正常运行，产品已经可以满足企业自身需求，所以受市场变动影响不大。
另一重要染料企业浙江闰土股份有限公司财务总监周成余则表示，目前市场上已经很难买到还原物，且价格飞涨，所幸公司对关键原材料备料较为充足，可保证几个月内正常生产。希望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市场能够逐渐恢复正常。
有市场分析人士认为，由于宁夏明盛出事前，国内还原物产能处于严重过剩的状态，市场还原物及下游分散染料的库存相当之高，所以还原物短期内的供应波动尚未造成行业生产的明显变化。
但是出于对市场的预期，分散染料关键中间体还原物的身价已今非昔比，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从约3万元/吨涨至10万元/吨，涨幅逾200%。虽然目前市场是有价无市，但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环保事件的持续发展，企业的库存量逐步耗尽，还原物市场必将迎来一轮飞涨，届时打破另一染料中间体H酸17万元/吨的价格神话也未可知。
次生灾害：暴利驱动生产悄然转入地下
在媒体的大力呼吁和中央领导的重视下，腾格里事件目前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满意的结果：宁夏明盛等污染企业被关停，相关责任人被依法追究责任，被污染的区域得到治理等等。但是，随着还原物价格的一路飞涨，在利益的驱动下，另一个不正常的现象正在悄然滋生。
10月中旬，有企业人士向记者透露，最近一段时间，山东、苏北、浙江、江西甚至上海等地均有企业在偷偷上马还原物装置，或者将原先已经停掉的还原物装置重新恢复使用，这些装置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采用的仍然是落后的老工艺，与宁夏明盛此次被关停的工艺基本雷同，污染问题同样严重。可以这样说，一批在明处的污染企业倒下了，另一批污染企业正从暗处破土欲出。
通过调查，记者初步掌握了部分正在建设或者准备恢复旧装置运行的企业名单。其中杭州的一家染料企业，以前就建有一套还原物装置，产能为2000吨/年，主要考虑自用，但由于对污水处理等环保问题无力解决，该装置建成后一直未能启动。宁夏明盛出事后，该公司立即着手重启该套还原物装置，目前正在调试之中。另有一家上海公司，其位于奉贤区的还原物装置也正在组织试车。其他项目多分布于河北、河南、山东、江西一带。
专业人士告诉记者，这些企业制备还原物的方法是以硝基氯苯为初始原料，经过醚化、还原合成对氨基苯甲醚，再对氨基苯甲醚酰化、硝化、还原，最后得到产品。由于涉及多步还原反应，对于硝基苯甲醚的还原采用硫化碱工艺，2-硝基-4-甲氧基乙酰苯胺的还原采用铁粉工艺，因此生产过程会产生大量硫化碱还原废水、铁泥废渣，硝化工序会产生大量高浓度硝化稀酸，“三废”的治理是个很大的难题，因此早被国家列入落后产能淘汰目录。如果这些装置重新启动而不及时予以制止，相信不需要多久，“腾格里污染事件”一定还会在其他更多地方爆发。
环境治理是一个综合工程，以目前我国这种条块分割式的环境整治，显然是无法根除日趋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并且还会带来市场的一系列不良反应。比如今年H酸因为江苏明盛化工的环保事件停产而造成供应短缺, 价格从3万元/吨飙升到17万元/吨。高额利润立即吸引了大量新的“黑色”投资者的进入，在环保监管薄弱地区(苏北、西北、江西等)迅速出现了数十个小型H酸生产商，采用最原始的工艺，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生产出产品来以求快速收回投资。进入8月份以来，H酸的供应开始大大过剩，H酸的价格也迅速回到了目前的3.5万元/吨左右。
令下游染料企业十分担心的是，按照现在的形势，还原物很有可能会重蹈H酸覆辙，最终污染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决，行业正常秩序却从此被打乱，形成又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
破解之道：以先进工艺取代落后是唯一途径
有人辩解说，如果不是因为还原物市场的需求过于迫切，如果企业有能力以更环保的方式生产，他们也不愿意铤而走险。但记者看来这样的观点显然立不住脚，因为更先进更清洁的工艺已经存在并有国内企业正在应用。
中国化工报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目前我国已经开发出了一套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绿色先进的还原物生产新工艺，经实际应用证明，可以最大程度地实现清洁化生产，完全可在行业中进行推广。
2011年1月，在国家科技部的支持下，2-氨基-4-乙酰氨基苯甲醚清洁生产工艺开发及示范被列为“十二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染料及中间体清洁制备与应用关键技术项目的课题之一，染料龙头企业浙江龙盛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成为该课题承担单位。
经过多年技术攻关，2013年课题组顺利地完成了各项技术开发任务，并在此基础上完成了1万吨/年工业化示范项目建设。课题组开发的新型酰化反应强化技术、高效连续硝化工艺、连续液相加氢工艺、稀硫酸资源化利用技术、工艺和设备的一体化集成技术等，使吨产品的醋酸单耗下降13%以上，硫酸单耗下降27%，硝酸单耗下降11%，产品收率提高10%以上，单位产品能耗下降60%;通过采用连续液相加氢技术，得到高含量的液状还原物产品，产品纯度提高明显，不经结晶分离可直接用于后续产品生产，与传统的铁粉还原法相比，不仅消除了铁泥污染，减少了能耗，还提高了收率;生产过程废弃物排减少(以COD计)60%以上。
据了解，高浓度的硝化稀硫酸治理一直是个行业难题，厂家以前一般采用廉价的石灰或电石渣中和工艺。但应用该工艺得到的产物——硫酸钙渣已经被国家列为危险固废，并且对其无害化处理成本巨大，因此这一工艺路线的经济性已丧失。
针对这一难题，该课题组创新性地提出了硝化废酸的资源化利用新思路。经一系列措施净化处理后的稀酸，直接用于其他需要稀酸的产品生产中或直接制备硫酸铵，解决了原高COD废酸无法低成本处理的难题。在龙盛已经建成投产的示范装置中，生产过程原料采用管道化输送，采用密闭化、连续化的DCS控制系统，操作环境得到显著改善，劳动生产率得到大幅提高，配套紧急停车系统，提升了装置的本质安全。
2014年9月，国家染料产业技术创新联战略盟对该课题进行了验收。验收结果令专家们非常满意，他们一致认为。新装置的各项工艺技术经济指标均达到课题要求。通过新技术的大量采用，显著地提高了还原物收率和质量，稀硫酸全部综合利用，“三废”总排量大幅减少，在当前染料中间体的发展受制于高污染、高能耗、高排放背景下，为染料中间体绿色发展提供一条新路子，为中国染料行业的清洁生产提供了坚实保障，应在行业中大力予以推广。
业界呼声：及时制止污染转移把好行业关口
对比之下，新旧工艺高下立现，那么为什么这些新上还原物项目的企业仍然弃新取旧?中间有何隐情?新工艺推广是否存在技术壁垒或者投资门槛的问题?
浙江龙盛集团总工程师何旭斌告诉记者，还原物清洁生产工艺是国家项目，所得的成果是行业共同拥有的，所采用的清洁技术也基本为行业所了解(比如加氢还原、MVR处理废硫酸等)，所以并不存在所谓的技术壁垒，同行完全可以自发地实现清洁生产。当然，新工艺与旧工艺相比，生产成本一定会高一些，但是当前还原物价格已经有较大幅度地上升，这本身也为环保成本上升留有了充足的空间。所以说，企业采用新工艺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可悲的是，现在不少企业更愿意瞄准投资效益“短平快”的污染项目，却对新工艺提不起兴趣。
浙江省石化协会秘书长张旭则认为，宁夏明盛污染事件是相关企业实施产业升级的好契机。过去由于行业门槛太低，国内还原物产能远远超过需求，在宁夏明盛出事前，国内有不少还原物装置是闲置的，这些过剩的产能本来就是应该淘汰的落后产能。现在市场正在经过阵痛期，相关企业正应该抓住机遇，及时进行技术改造，通过新工艺的应用来实现产业升级，只有立足长远，才能长治久安，而不是饮鸩止渴，图一时快钱，却最终断了自己的生路。宁夏明盛等还原物企业的教训，为全体石化行业企业再一次敲起了警钟。
对于还原物落后工艺死灰复燃的问题，浙江省石化技术专家委员会主任陈文森呼吁，地方政府经济管理部门、环保部门需引起高度重视。一些明令淘汰的落后产能企业是否真正执行到位，经管部门要紧盯不放;环保部门要严格把好新上装置的环评关，谨防一些企业以新工艺之名行落后工艺之实。宁夏明盛当初从沿海迁到腾格里，把污染也带到了腾格里。如今明盛等污染企业被关停了，衷心地希望这是还原物污染的一个果断的终结号，而不是余音不绝的省略号。
图为浙江龙盛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染料及中间体清洁制备与应用关键技术示范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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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染环境就是自寻绝路
由宁夏明盛等还原物企业一手导致的腾格里沙漠重大污染事件，不仅污染企业自身落得个永久关停的可悲结局，还将化工污染推向了公众口诛笔伐的风口浪尖。一石激起千层浪，宁夏明盛自己倒下虽不足惜，但由此打破了下游染料产业的供需平衡，对整个产业链的健康发展造成了损害，超出了企业自身的范畴。这个案例充分地说明，化工行业环环相扣，上下游联系密切，相互间极易发生“化学反应”。因此，拒绝环境污染、实现清洁生产不仅关乎每一家化工企业自身的命运，还是事关化工行业健康发展的大事。
然而，令人费解和不安的是，宁夏明盛虽然倒下了，更多的“宁夏明盛”却在悄悄地“破土而出”，在各地呈遍地开花之势，还原物企业污染颇有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味。这一现象只能说明两点，一是一些化工企业对国家《环保法》还缺乏起码的敬畏之心，胆大妄为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另一方面，政府此前对一些污染企业蜻蜒点水般的柔情“处罚”，让个别化工企业从排污中占到了便宜，不愿意在治污上花成本，造成更多企业的效仿，从而形成了“劣币驱良币”效应。
笔者要在此提醒的是，此时非彼时，宁夏明盛以身试“污”的前车之鉴，将肯定是更多“宁夏明盛”的明天;宁夏明盛的教训，也为全体石化企业再一次敲起了“污染环境就是自寻绝路”的警钟。
其实，无论是本次腾格里发生的宁夏明盛还原物企业恶性污染事件造成的恶果、还是此前一些化工企业因污染而遭关停的下场，本可以完全避免。这些企业只要通过新工艺的应用来实现产业升级，在环保上花一点必须花的成本，就能够像绝大多数化工企业一样实现清洁生产，就可以实现可持续发展。但总有个别化工企业偏不信“邪”，他们对新工艺提不起兴趣，对环保设施不肯设入，对政府监管敷衍搪塞，图一时挣钱痛快，饮鸩止渴，最终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谢幕悲剧 ，从此丢了自己的饭碗，断了企业的生路。
习近平总书记对腾格里沙漠污染事件的批示，十分清晰地传递出中央坚定治污的决心和信心，一场全国性的环保风暴正在由内蒙古刮向全国，每一家化工企业都将受到“环保风暴”的洗礼。相信随着新的《环保法》的出台，以及我国依法治国进程的加快，以法治污将成为新常态的一部分。
今后，污染已经没有遁形的避风港，更没有不受制裁的污染行为，化工企业惟有抓住机遇调结构，创新技术促升级，变压力为动力，踏踏实实地搞好企业的环保工作，才能够立足长远，长治久安，实现可持续发展;化工行业这条大而又长的产业链才能更加牢靠和安全，实现“美丽化工”才有了坚实的基础。
原标题：“腾格里事件”之后，污染都去哪了?
